十年委屈,十年隐忍,十年血泪。
在这一刻,忽然都值得了。
他伸手,握住赵泓的手。
殿中烛火摇曳,炭盆火焰升腾,两人交握的手在火光中投下重叠的影子,像某种神圣的契约。
而满殿文武,成了这场契约唯一的见证者。
烧完诰书,赵泓并未回座。
他击掌三声。
殿外走进一人——司天监监正周道玄,白发白须,穿玄端祭服,手捧一只紫檀托盘。盘中铺着黑绒,绒上放着一样东西。
不是官印,不是圣旨,是一串……五彩丝缕。
丝缕以金、银、赤、青、紫五色丝线编织而成,每色三股,交织成复杂的纹路。缕中串着九颗珠子,珠色温润,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此乃‘长命缕’。”周道玄跪地禀报,“按古礼,端午系此缕于腕,可辟邪祛病,延年益寿。然陛下命臣所制此缕,非同寻常。”
他顿了顿,开始详述:
“金缕,采自太庙编钟熔铸余料——泰和元年,重修太庙,重铸编钟三十六枚,余下铜料熔金三钱,今抽成金丝。”
“银缕,来自宫门铺首——承天门、宣德门、东华门、西华门,四门铺首各取一角,熔银二钱,抽丝。”
“赤缕,为庆王府血衣抽丝——庆王伏诛时身披猩红大氅,浸透其血。取氅角,抽血丝三十尺,染为赤缕。”
“青缕,乃多宝大人旧官服拆线——泰和四年,大人初入皇城司,赐青色官服一套。今取袖口内衬丝线,染青。”
“紫缕,取自天子祭服十二章纹刺绣余线——陛下登基时祭服,袖口云纹余线三尺,今用。”
每说一色,殿中便静一分。
到“赤缕”时,已有文官捂嘴欲呕——那是庆王的血染的丝线。
到“青缕”时,众人看向臻多宝——他竟肯拆了初入皇城司的官服,那该是他爬出地狱后,第一件象征身份的衣服。
周道玄继续:
“编织手法,用‘宋代绛丝’,通经断纬,每交织一次,需念一句《诗经》。共九百九十九次交织,念《诗经》九百九十九句。”
“从《关雎》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至《殷武》终,‘陟彼景山,松柏丸丸’。九百九十九句,句句祈福。”
他捧起长命缕,展示给众人看。
丝缕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纹路细密如天工。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九颗珠子——不是玉石,不是珍珠,是骨珠。颜色微黄,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
“此九珠,”周道玄的声音更低了,“三颗庆王指骨,取自其右手食、中、无名三指;三颗赵珏肋骨,取自胸下第三、四、五肋;三颗当年掖庭行刑太监腕骨——王德福、李全、张贵,三人今晨伏诛,取腕骨磨制。”
“九珠皆由陛下……亲手磨制。”
最后一句,轻如蚊蚋,却重如惊雷。
天子亲手磨人骨为珠。
庆王的指骨,赵珏的肋骨,行刑太监的腕骨——那些伤害过臻多宝的人,他们的骨头,成了这串长命缕上的装饰。
这是祈福,还是诅咒?
是庇护,还是示威?
赵泓从周道玄手中接过长命缕。
他走到臻多宝面前,单膝——跪下了。
满殿死寂。
天子跪臣子,这是亘古未有的逆伦!
但赵泓跪得坦然。他仰头看着臻多宝,双手捧起长命缕,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如钟:
“这一跪,跪你崔氏满门忠烈。跪你父亲冒死谏言,跪你母亲含冤而死,跪你崔家十七口,用性命保了朕的江山。”
他顿了顿。
“也跪你,崔怀舟。跪你十年刑余之苦,跪你遍体伤痕,跪你……为朕流的每一滴血。”
臻多宝想拉他起来,却被赵泓按住手腕。
“别动。”他说,“让朕系完。”
他执起臻多宝的左手,将长命缕绕过腕间。
丝缕冰凉,触到皮肤时,臻多宝微微一颤。不是冷,是那些丝线的来历——庆王的血,庆王子的骨,行刑者的腕,还有自己那件青色官服的线,陛下祭服的余线,太庙编钟的铜……
这哪里是长命缕?
这是一条用血与骨、罪与罚、旧衣与祭服编织而成的枷锁,也是一条用九百九十九句《诗经》祈福过的红绳。
赵系得很慢,很仔细。
先绕三圈。
“这第一圈,”他边绕边说,“是泰和四年,你净身入宫,朕第一次见你。那时你跪在雪地里写名字,血染红了雪。”
第二圈。
“第二圈,泰和五年,庆王行刺,你为朕挡刀。刀从后背刺入,离心脏半寸。太医说救不活了,朕守了你三天三夜。”
第三圈。
“第三圈,今年,太庙血祭,垂拱烛海,到今日。三年,三圈。”
三圈绕完,他取过一枚骨珠,穿入丝缕。
珠是庆王的指骨所制,打磨得圆润,却依稀能看出指节的形状。
“这珠,”赵泓说,“是庆王的指骨。当年他在奏章上批‘杀’,用的就是这根手指。如今,他的骨头,成了你的长命缕上第一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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