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殿内死寂。
这是天子第一次在太庙、在祖宗灵前,公开为崔琰平反,公开承认臻多宝的身份与功绩。
不是私下密谈,不是暗室许诺,是在这象征赵氏皇权最高神圣的地方,以祭祀之礼,告慰天地祖宗。
臻多宝站在雪中,浑身冰凉,唯有眼眶滚烫。
十年了。
父亲的名字,终于在这太庙中,被天子亲口洗清。
他仰头,雪落在脸上,瞬间融化,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咸涩冰冷。
“燔燎——升烟——”
礼官唱礼声拉得很长。
燎台柴堆被点燃。
不是用火把,是用“阳燧”——铜制凹面镜,聚焦日光取火。虽然今日阴雪,无日光,但太常寺早有准备,以长明灯替代。
火苗从柴堆底部窜起,遇牲血,燃烧得更烈。血中油脂助燃,火焰由黄转红,再由红转青,发出“噼啪”爆响。
烟气升腾。
起初是白烟,混着松柏清香。但随着火势加大,柴堆中预先放置的东西开始燃烧——那是庆王府抄出的密函、账簿、往来书信,全部被撕碎,混在柴薪中。
纸灰黑,烟亦黑。
白烟与黑烟交织,在雪空中拧成一股巨大的烟柱,扶摇直上。烟柱中心是浓黑如墨的密函灰烬,外围是淡青的柴烟,最外是雪雾的水汽,三层分明,在铅灰天幕下,像一条挣扎的黑龙。
更诡异的是,因雪天空气压低,烟柱升至半空后并未散开,而是旋转起来——灰烬中的未燃尽的纸片如黑蝶飞舞,绕着烟柱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缓慢转动的黑色龙卷。
“妖……妖异啊……”有老臣喃喃。
赵泓却笑了。
他走出太庙正殿,站在丹墀上,仰头看着那柱黑烟。
“看,”他对身侧的臻多宝说,“庆王三十年的经营,三十年的阴谋,三十年的罪孽,都在这一把火里,烧给老天爷看了。”
臻多宝也抬头。
黑烟在旋转,雪花在飘落。雪片接近烟柱时,被热气蒸腾,化作白汽,于是烟柱周围形成一圈朦胧的雾环,像某种神秘的冠冕。
“陛下,”他低声问,“老天爷会看见吗?”
“会。”赵泓答,“不仅老天爷会看见,史书也会看见。今日这场燔燎,这场黑烟,会被记下来,被写进《泰和实录》,被后世翻来覆去地解读。”
他转头,看向臻多宝。
“他们会猜,朕为何要在祭祀中烧密函?为何要当众为崔琰平反?为何要让你这个‘阉宦’担任奉祀郎?”他顿了顿,“然后他们会得出结论——皇帝疯了,被一个宦官蛊惑,在太庙行荒唐事。”
雪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的玉冠上。
“你怕吗?”他问,“怕百年之后,史书上写‘宦官多宝乱政,蛊惑君王,污秽祭祀’?”
臻多宝沉默。
他手中的“圭瓒”——祭祀用的玉柄铜勺,忽然微微震动。不是他手抖,是瓒身中空,内有液体晃动。他低头,看见瓒柄接缝处,渗出极淡的酒液。
酒色琥珀,在雪光下泛着微光。
他忽然明白,这圭瓒被动了手脚——内里不是寻常祭祀用的郁鬯酒,而是掺了东西。他不动声色,用指尖抹去渗出的酒液,凑到鼻尖轻嗅。
除了酒香,还有……墨香。
赵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轻,借着编磬演奏的间奏掩盖:
“瓒内有朕手书。祭祀结束后再看。”
臻多宝握紧圭瓒。
编磬声清越空灵,十六面石磬按音阶排列,乐工以木槌击奏,《昭和之曲》进入最庄重的段落。就在这庄重乐声中,赵泓继续低语:
“西配殿,第三龛,最下层。有你父母的‘粟主’。朕每年冬至、清明,都去擦。”
臻多宝浑身一颤。
粟主——木制牌位,平民所用。崔家获罪后,父母灵位不得入宗庙,不得享祭祀,只能以粟主形式,悄悄供奉在太庙偏殿的角落。
而陛下,每年都去擦拭。
“为什么……”他声音哽住。
“因为朕答应过你父亲。”赵泓看着燎台升腾的黑烟,“三年前,崔琰下狱前一夜,秘密入宫见朕。他说,若他死,请朕保全崔家一点血脉,若不能,至少……让崔氏香火,在太庙有个角落。”
他顿了顿。
“朕没保住崔家血脉,让你净了身。所以至少,要保住那两块粟主。”
臻多宝眼眶红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血从旧伤处渗出,染红了齿尖。
乐声进入高潮。
礼官高唱:“念祭文——”
太常寺卿周敦实展开祭文黄帛,朗声诵读。文辞华丽,颂圣德,祈国运,告慰祖宗。当念到“肃清朝堂,四海承平”时——
狂风骤起。
不知从何而来的疾风,卷着雪片,呼啸着扑向第二进广场。百官衣袂翻飞,旗幡猎猎作响,燎台黑烟被吹得倾斜,如巨龙摆尾。
臻多宝站得最前,首当其冲。
狂风掀飞了他的司仪官帽,帽下玉簪脱落,“叮当”落地,摔成两截。长发瞬间披散,在风中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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