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扑打在脸上,刺骨冰凉。
但他浑然未觉。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在他左耳上,缺了一角。
不是天生的残缺,是明显的割痕。耳廓上部被整齐切去一块,留下一个钝角缺口,疤痕早已愈合,呈淡粉色,在散乱黑发间若隐若现。
那是十年前,掖庭私刑留下的印记。
那时他偷食供果被抓,掌刑太监王德福不仅用了裹毡杖,还在行刑后,用刑刀割去他左耳一角,说是“留个记号,让你记住自己是个贼”。
他记得那刀的冰冷,记得皮肉被割开的刺痛,记得血流进耳道的温热。
十年了,这残缺一直被他用头发小心遮掩。宫中规矩,宦官需束发戴冠,他从不让人近身伺候梳头,就是怕被人看见。
而今日,一阵风,揭开了所有伪装。
广场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雪声,燎台火焰的噼啪声。
千百道目光钉在他左耳上,那目光里有震惊,有鄙夷,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他站在雪中,披头散发,白衣染血,耳缺一角,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赵泓的眼神骤然冰冷。
他看向礼官,礼官吓得忘了继续念祭文。看向百官,百官纷纷低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臻多宝身上。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事——
他走下丹墀,走到臻多宝面前,伸手,将他披散的长发拢到耳后,让那残缺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手指抚过那道疤痕,动作很轻。
“疼吗?”他问,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中清晰可闻。
臻多宝抬眸,眼中血红。
“曾经疼。”他说,“现在不疼了。”
“为何?”
“因为让臣疼的人,”臻多宝一字一句,“已经死了。”
赵泓笑了。
那笑容在雪光里,艳烈如刀锋染血。
“好。”他说,“记住这句话。让谁疼,谁就该死。”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陡然提高:
“继续念祭文!”
礼官一个激灵,颤抖着继续:“……肃、肃清朝堂,四海承平……”
赵泓走回丹墀,每一步都踏在雪上,踏在昨日未洗净的血上。
祭文终于念完。
“礼成——”
礼官的尾音还在空中飘荡,赵泓已转身走向太庙偏殿。
“臻多宝,”他头也不回,“随朕来。”
百官散去,禁军撤防,太庙重归寂静。
只有燎台还在燃烧,黑烟渐弱,灰烬如黑雪,混着真雪,簌簌落下。宫人开始清扫,水车隆隆,冲洗着丹墀上的血迹、灰烬、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
赵泓带着臻多宝,走进太庙西庑。
这里是供奉历代功臣配享牌位的地方,平日少有人来。殿内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灯下是一排排黑漆木龛,龛内供奉着开国元勋、治世能臣的牌位。
赵泓走到最深处,停在一尊铜人灯前。
灯高五尺,铸成力士托灯状,力士肌肉虬结,面目狰狞。赵泓伸手,在力士左足第三趾上一按——
“咔。”
机括轻响,铜人灯基座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石阶入口。
阴冷之气涌出,混着泥土和朽木的味道。
“下去。”赵泓说。
臻多宝没有犹豫,拾级而下。
石阶不长,不过二十余级,尽头是一间地窖。窖顶很低,需弯腰才能站立。窖内没有灯,只有入口透下的微光,勉强能看清轮廓。
然后,他看见了。
地窖四面墙上,密密麻麻,供奉着牌位。
不是功臣的牌位,是崭新的、白木所制的灵牌,还未上漆,木色在昏暗中泛着惨白的光。每块牌位上,都用朱砂写着名字——
“赵玠之位”
“赵珏之位”
“赵珉之位”
……
全是庆王一脉的名字。从庆王赵玠开始,到其子赵珏,到其弟赵珉,到其侄赵璩……昨日被处决的二十七名宗亲,一个不落,全在这里。
牌位前没有香炉,没有供品,只有一地灰尘。
但每块牌位下,都压着一张小纸条。臻多宝凑近细看,纸条上写着小字:
“泰和六年腊月廿三,蒸刑毙”
“泰和六年腊月廿三,绞刑毙”
“泰和六年腊月廿三,杖刑毙”
……
死法、日期,清清楚楚。
而所有牌位围成的圈子中央,另设一龛。龛内供奉着两块粟主——普通的木牌,无漆无饰,只以墨笔写着:
“崔公讳琰之位”
“崔母李夫人之位”
那是他父母的灵位。
臻多宝浑身颤抖。
他扑通一声跪倒,膝盖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疼。他只是看着那两块粟主,看着周围那二十七块仇人的牌位,看着这诡异到令人窒息的情景。
赵泓走下地窖,点燃三炷线香。
不是插在香炉里——这里根本没有香炉。他直接将香插在地面缝隙中,青烟笔直上升,在低矮的地窖顶棚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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