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泓立刻动作起来,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先是取来最厚实的狐裘大氅,仔细地裹住臻多宝单薄得惊人的身体,将他从头到脚密密实实地包住,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然后,他弯下腰,一手稳稳地穿过臻多宝的腋下,一手托住他的腿弯,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宝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动作的平稳,将他从床上小心翼翼地抱起。臻多宝的身体轻得可怕,像一捧失去水分的枯叶,在赵泓臂弯里几乎没有重量,只有那刺骨的寒意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过来。
廊下早已安置好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沐浴在初春温吞的阳光里。赵泓抱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生怕一丝颠簸都会震碎怀中人。终于将他安置在躺椅上,赵泓又立刻取过几个引枕,仔细地垫在他的腰后、颈下,调整到最稳妥舒适的角度。最后,再将一张厚实的绒毯严严实实地盖在他的腿上,连脚踝都仔细掖好。
臻多宝被裹得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微微仰起脸,迎向廊外那片天光。阳光落在他苍白得透明的脸上,细小的绒毛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淡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初春特有的、微凉的草木清气,混合着庭院里始终萦绕不去的淡淡药味。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里,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活气,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贪婪地攫取着这难得的温暖与光亮。
赵泓守在一旁,半步不敢离开。他看着臻多宝脸上那点微弱的光彩,心中刚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慰藉,便立刻被更大的不安攫住。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点贪婪汲取的光彩便迅速黯淡下去。臻多宝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眼睫无力地垂落,盖住了眼底刚刚泛起的一丝神采。阳光带来的暖意似乎迅速耗尽了他本就微乎其微的精力,刚刚才舒展一点的眉头又重新痛苦地蹙起,身体在厚厚的包裹下微微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赵泓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好了,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他不再犹豫,重新用那近乎包裹的方式,小心而迅捷地将臻多宝抱离那片短暂眷恋过的阳光,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那间弥漫着药味和死寂的昏暗内室。廊下短暂的暖意与生气,瞬间消散,庭院又沉入一片凝固的苦涩与静默之中。
庭院成了一个隔绝的孤岛。自从臻多宝被赵泓接回此地静养,昔日门庭若市、往来不绝的喧嚣便戛然而止。赵泓是唯一的守门人,将一切试图探访的“好意”与“好奇”都坚决地挡在了门外。
无论来的是曾经一同饮酒作乐、意气风发的旧友,还是那些听闻昔日风流探花郎病重、怀着各种心思前来打探消息的“关切”面孔,结局都只有一个。赵泓站在院门内,隔着紧闭的门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与疏离:“多宝病重,太医严嘱需静养,不能见客。心意领了,诸位请回。”他的身影在门后投下沉默而坚决的阴影,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铁闸。门外的喧嚣、关切、甚至不满的议论,最终都在这道沉默的屏障前消散。庭院内,死水般的寂静重新合拢。
臻多宝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沉入一片无边的沉默之海。除了赵泓,他几乎不再对任何人开口。一天之中,能从他口中听到的字句寥寥无几,有时甚至只有几个模糊的音节,更多的时候,回应外界的只是一个轻微到难以察觉的点头,或是几不可见的摇头。他的世界仿佛被剥夺了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身体深处日夜不休的疼痛。
赵泓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沉默的桥梁。太医来诊脉,询问状况,赵泓便将他细微的反应、身体的状况、甚至一个眼神的变化,巨细靡遗地转述。下人送来汤水饭食,赵泓便根据他眼神的示意或极其细微的肢体语言,接过来或退回去。他就像一个解读臻多宝沉默密码的译员,默默承担起传声与隔绝的双重职责。
这极致的安静,像一层薄而脆的琉璃,笼罩着庭院,也包裹着臻多宝紧绷的神经。
一日午后,风比往日大了些。赵泓刚去小厨房查看煎着的药,内室的门并未关严。一阵穿堂风毫无预兆地灌入,带着初春料峭的寒意,“砰”地一声巨响,狠狠地将虚掩的房门撞得关上!
那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如同惊雷炸响!
躺在床上的臻多宝身体猛地一弹,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枯槁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恐惧。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攥紧、揉碎,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顾一切地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头,整个人拼命地往床榻最里侧的角落缩去,仿佛要钻进那坚硬的木头里躲避那可怕的巨响。锦被被他扯得凌乱不堪,瘦骨嶙峋的脊背在单薄的寝衣下剧烈地起伏、颤抖,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倾覆的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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