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公安厅，顶楼。
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背着手，安静地站着。
他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电子地图。
整个汉东省的地理轮廓，都在这面墙上。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上百个光点。
有红色的，有蓝色的。
红色，是“汉大帮”的已知据点和关联人物。
蓝色，是“秘书帮”的势力范围。
两种颜色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几乎覆盖了汉东的每一个角落。
秘书小丁快步走进来，脚步声都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激动。
“厅长，成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省委常委会刚刚通过决议！”
“侯亮平被正式立案调查了！”
祁同伟没有回头。
他只是伸出手，在触控屏上，将一枚新的蓝色图钉，稳稳地按下去。
图钉的位置，正是“京州港务集团”。
光点亮起，汇入那片深蓝色的星云里。
“侯亮平是一把好刀。”
祁同伟开口了，听不出任何喜怒。
“可惜，太急于求成了。”
“他亲手把挡路的石头砸开了，却被溅起的石头渣子迷了眼，倒在了终点线前。”
小丁站在祁同伟身后，看着那张巨大的、复杂的权力地图。
他的心脏在狂跳。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懂。
从侯亮平成立专案组的第一天起，自家厅长就在下另一盘棋。
一盘大得吓人的棋。
侯亮平在明处，搅动风云，横冲直撞。
他的每一次“疯狂”举动，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
炸出了无数条潜藏在水底、平日里绝不见光的大鱼。
而祁同伟，只是那个站在岸边的人。
他安静地，记录下每一条被炸出水面的鱼的位置。
记录下它们的大小。
记录下它们属于哪一个鱼群。
高育良主动提供的“汉大帮”内部情报，是红色的底图。
侯亮平这次拼上自己的政治生命，搅出来的赵家和“秘书帮”的利益暗线，是蓝色的拼图。
红蓝交织。
这张不为人知的汉东权力地图，第一次变得如此清晰。
清晰到让人不寒而栗。
小丁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
他看着祁同伟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单。
“高书记……”
小丁迟疑着开口。
祁同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凉意。
“高书记以为，我是他的刀。”
“替他剪除赵家的羽翼，为他扫清前路。”
他拿起一枚代表赵家的、象征着绝对危险的黑色图钉，在指尖轻轻转动。
“他现在，一定很满意。”
“他觉得，我这把刀用得很好，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没脏了他自己的手。”
“或许，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泡上一壶最好的君山银针，欣赏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得意作品。”
祁同伟的描述，让小丁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高育良那副儒雅学者的模样。
“那李达康和赵家呢？”小丁忍不住追问。
“他们？”
祁同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是京州的万家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们以为，联手做掉侯亮平，就能高枕无忧，坐地分赃了。”
“赵瑞龙现在，大概正在大洋彼岸开香槟庆祝吧。”
“他会觉得，自己不动声色就除掉了侯亮平这个心头大患，还顺便用一个京州港项目，把李达康牢牢绑在了自己的船上。”
“一石二鸟，完美。”
“而李达康，他此刻也一定觉得自己是最大的赢家。”
“他借我的手，借侯亮平的鲁莽，逼死了张伟，切断了刘新建这条线，保全了他的‘秘书帮’。”
“他又借赵家的势，打压了沙瑞金，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百亿项目。”
“他现在，恐怕正对着京州的地图，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祁同伟的叙述平静而清晰。
仿佛他不是在猜测，而是在陈述事实。
仿佛他有一双眼睛，能同时看到汉东省每一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故事。
小丁彻底说不出话了。
一种巨大的震撼，攫住了他的心脏。
高育良、李达康、赵瑞龙……
这些在汉东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些自以为是的棋手。
在自家厅长的眼里，竟然如此透明，如此可笑。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棋手。”
祁同伟的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点向脚下那片繁华的灯火。
“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是网中之鱼。”
一阵长久的沉默。
办公室里，只剩下电子地图上光点闪烁的微弱电流声。
祁同伟缓缓开口。
那不是在对小丁说。
那是在对脚下这座城市，对这整个汉东，对自己过去那些不堪的岁月宣告。
“可他们都忘了。”
“从我为了那可笑的尊严，在那片操场上跪下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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