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给我做了一身新衣裳,靛蓝色的土布,浆得硬挺,让我生日那天穿。料子粗糙,摩擦着皮肤,很不舒服,像一层提前备好的寿衣。
生日前一天,画师来了。
不是往年请的那个干瘦老头。听说那老头去年冬天没了。
来的是个生面孔。一个更老、更怪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藏青色长衫,样式古旧得像从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脚上一双磨得没了颜色的黑布鞋,沾满泥浆。人干瘪得厉害,背佝偻着,手里拄着一根疙疙瘩瘩的老枣木拐杖。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他的眼睛——眼眶深陷,里面是两个混浊的、只有眼白、毫无焦点的灰白色球体。
是个瞎子。
一个瞎子,怎么画像?
爹和爷爷却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只能接受。他们恭敬地把瞎眼老人迎进早就收拾好的、太爷爷当年用作画室的西厢房。房间里已经按照吩咐,搬空了所有杂物,只留下正中一张太师椅,一张老旧的画案,上面铺好了厚毡,摆着崭新的宣纸、砚台,还有几管用旧了的毛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还有一股更淡的、说不清的、类似陈旧药材和某种油料混合的气息。
老人进了屋,不用人扶,径直走到画案后,伸出枯瘦得像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摊开的宣纸边缘,又摸了摸笔架上的毛笔,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柳老哥,”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破风箱漏气,带着浓重的、听不出具体地域的口音,“让你家后生,坐过来吧。”
爹推了我一把,力道很大。我穿着那身别扭的新衣,僵硬地走到屋子中央的太师椅前,坐下。椅子冰凉,硬邦邦的。
“坐正,莫动,莫言语。”瞎眼老人面向我的方向,那双灰白的盲眼“看”着我,明明没有焦点,我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什么东西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然后,他拄着拐杖,慢慢从画案后踱出来,走到我面前。他身上有股味道,像陈旧书籍、廉价烟草和长途跋涉后的汗馊味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
他伸出那只枯瘦的手。
我下意识想往后缩。
“别动。”爹在后面低喝一声。
冰凉、粗糙、带着厚茧和老茧的手指,触上了我的额头。我打了个寒颤。那手指顺着我的眉骨、颧骨、鼻梁、下颌,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又极其用力地摸索、按压、描摹,像是在用触觉“观看”,又像是在丈量,在确认什么。他的指尖很冷,带着一种异样的粘滞感,所过之处,我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整个西厢房静得可怕,只有老人粗重缓慢的呼吸,和他手指摩擦我皮肤、骨骼的细微声响,还有窗外呼啸而过的秋风。爹和爷爷站在门边阴影里,像两尊沉默的泥塑,看不清表情。
老人的手移到我的耳廓,细细捻过耳垂,又沿着颈侧向下,在锁骨位置停了停。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
然后,他收回了手,退回画案后。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侧耳倾听着什么。屋里明明只有我们几个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摸索着拿起一支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那墨汁颜色很黑,黑得发亮,泛着一种奇异的、暗沉的光泽,气味也格外浓烈刺鼻。
他开始画了。
一个瞎子画画,场面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他根本“看”不到纸,笔尖悬在纸上方寸许,停顿片刻,然后落下,勾勒。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滞涩,但每一笔落下,都异常稳定、肯定,仿佛他“看”到的影像,就清晰地投射在眼前的空气中,或者……早就印在了他心里。
他画得很专注,或者说,很“投入”。灰白的盲眼微微向上翻着,嘴唇抿紧,脸上的皱纹随着用笔的力道时而舒展时而聚拢。偶尔,他会停笔,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画中人的“回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西厢房里光线渐暗。没有人点灯,仿佛光亮会打扰这个过程。我只能僵坐着,听着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感受着那无形目光(或者说,触觉)的反复“抚摸”,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上涨,混合着对这条荒谬祖训的愤怒,还有对眼前这个瞎眼老人、对这间弥漫着太爷爷气息的老屋、对门外沉默父祖的莫名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搁下了笔,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吁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朽味道。
“好了。”他哑着嗓子说。
爹和爷爷几乎是立刻走了过来。爷爷手里捧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深紫色的绸布罩子。
就在老人说“好了”,爹和爷爷准备上前罩住画幅的、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我的目光,因为长时间僵坐导致的脖子微微偏转,无意中,越过了爹的肩膀,瞥向了画案的角落。
画像的大部分被老人的手臂和身体挡着,我只看到了一个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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