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画像中人的左侧肩膀和一小部分背景。
而就在那肩膀上方,靠近画幅边缘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一个落款。
不是寻常画师题写的名号或年月。
是一个小小的、阳文篆刻的印章痕迹。朱红色,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刺眼。
那印文,我认得!
柳家祠堂的族谱上,太爷爷柳墨轩的名字旁边,就盖着这个一模一样的私章!小时候调皮,我曾偷偷用宣纸和印泥拓下来玩过,被爷爷发现后一顿好打,记忆深刻。
方寸之间,古篆的“柳墨轩印”四个字,线条古朴,崩裂自然,绝不会错!
太爷爷的私章,怎么会盖在这幅刚刚画完的、我的画像上?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手中的紫绸罩子,迅速落下,盖住了整幅画像,也遮住了那个让我魂飞魄散的落款。
“有劳先生。”爹的声音干巴巴的,递过一个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粗布钱袋。
瞎眼老人接过钱袋,掂了掂,揣进怀里,没说什么。他拄着拐杖,摸索着向外走去,经过我身边时,忽然停了一下。
他侧过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双眼灰白的脸,朝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怜悯、嘲弄和某种深谙世情的诡异表情。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气声般的音量,嘶嘶地说:
“像……真像啊……”
“你太爷爷……当年画自己个儿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岁数……”
“债……总是要还的……一笔一画……都记着呢……”
说完,他喉咙里发出一串含糊的、像是咳痰又像是低笑的咕噜声,拄着拐杖,笃笃地敲击着青砖地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西厢房,融入外面沉沉的暮色之中。
我瘫在太师椅上,冷汗已经浸透了那身崭新的靛蓝土布衣裳,冰冷地贴在身上。老人最后那几句话,像淬了冰的钉子,一下下钉进我的耳膜,钉进我的脑子。
像?像谁?太爷爷?
债?什么债?画债?命债?
爷爷和爹已经小心翼翼地用紫绸布将画轴卷起,捆好,两人脸色都异常凝重,甚至有些发青,谁也没看我,仿佛我刚完成了一个极其危险、令人避之不及的仪式。
“回去歇着,明天一早,祠堂。”爹闷声说了一句,抱着那卷紫绸包裹的画轴,和爷爷一起匆匆离开了西厢房,留下我一个人,坐在越来越浓的黑暗和死寂里。
那晚,我彻夜未眠。太爷爷的私章,瞎眼老人的话,还有那幅被匆匆罩起、仿佛藏着莫大恐怖的画像,在我脑子里翻腾不休。祖训、禁忌、家族秘密……这些以前觉得陈旧可笑的东西,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实实在在的、冰冷粘腻的恐惧阴影。
我想起了爹醉酒后的眼泪和胡话,想起了爷爷提起太爷爷时闪烁的眼神,想起了那口沉放历代被焚画像纸灰的后山老井,井口幽深,常年缭绕着寒气。
那幅画里,到底画了什么?为什么不能看?为什么必须烧掉?太爷爷的画到底去了哪里?那个瞎眼老人,又是谁?
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合眼,却立刻坠入噩梦。梦里,我站在祠堂天井,火光冲天,那幅紫绸包裹的画在火中扭曲,绸布烧毁,露出下面的画像——画上的人穿着和我一样的靛蓝衣裳,但那脸……那脸在笑,笑容和太爷爷遗传说中那“古怪的笑意”一模一样!而画像的角落,太爷爷的私章鲜红欲滴,慢慢晕开,变成两行血泪,从画中人的眼角淌下来……
我被自己的惊叫吓醒,冷汗淋漓。
天色已经泛青。祠堂焚画的时辰到了。
我浑浑噩噩地被爹娘带到祠堂。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秋雨丝。祠堂天井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族里的长辈,脸色肃穆,甚至带着点畏缩。正中青石板上,架起了一个小小的、松木搭成的柴堆。爷爷双手捧着那个紫绸包裹的画轴,站在柴堆前,像捧着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仪式很简单,或者说,很仓促。族长念了几句含糊其辞的祭词,大概是祈求祖先保佑,化解灾厄之类。然后,爷爷颤抖着手,将画轴放在了松柴顶端。
火把递了过来。
就在爷爷手中的火把即将触碰到松柴的前一秒——
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猛烈的穿堂风,不知从祠堂哪个角落卷起,“呼”地一声刮过天井!
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吹得柴堆晃动,更吹动了那紫绸包裹的画轴!
包裹画轴的绸布,原本系得不算紧,被这狂风一吹,系带松脱,绸布的一角猛地被掀开、卷起!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尽管风雨晦暗,尽管距离好几步远——
我还是看见了!
看见了那幅画像!
画中人,穿着与我身上一模一样的靛蓝色土布新衣,坐在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背景是模糊的、似曾相识的屋宇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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