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佛堂里,檀香与松烟墨的气息缠绕着,在鎏金佛龛前凝成淡淡的雾。李太后捻着紫檀佛珠的手指忽然顿住,念珠串 “啪嗒” 一声散在蒲团上,滚出的珠子撞在供桌的铜炉上,发出细碎的响。
“刚才说什么?” 她没有回头,声音透过缭绕的香烟传出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佛堂的窗纸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将外面宫女的议论声筛成断断续续的碎片 ——“听说言官又递了奏折……”“皇帝要查抄张府呢……”“王篆都下狱了,张公子怕是也……”
侍立在旁的冯保旧部、如今的掌事太监崔文升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下拾捡佛珠:“太后娘娘,都是些奴才嚼舌根,当不得真!陛下圣明,怎会……”
“当不得真?” 李太后终于转过身,凤钗上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想起万历元年那个雪夜,张居正踩着积雪走进乾清宫,跪在隆庆皇帝的病榻前,一字一句说 “臣定当辅佐幼主,至死方休”;想起自己隔着纱帘听政时,首辅总说 “太后放心,新政虽难,却是固本之策”;想起上个月去张府吊唁,看见张居正的老母亲抱着他的棺木哭,说 “我儿这一生,就没睡过囫囵觉”。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她虽久居后宫不涉朝政,却也知道这十年安稳是怎么来的 —— 国库从亏空到充盈,边军从涣散到精锐,百姓从流离到安居,哪一样离得了张居正?如今人刚走,就有人要翻旧账,要查抄家产,这让她如何对得起先帝的托付?
“去,传陛下到慈宁宫。” 李太后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将散落的佛珠一颗颗串好,指尖划过其中那颗最大的东珠 —— 这是张居正平定倭寇后,先帝赏给她的,如今摸着竟有些硌手。
朱翊钧接到懿旨时,正在御书房核看辽东军饷的账目。李成梁的捷报刚到,说鞑靼部首领俺答的儿子辛爱率部来犯,被火器营的佛郎机炮打退,斩首三百余级。他用朱笔在 “火器营功不可没” 旁画了个圈,心里正盘算着给陈文再拨些军饷,听到崔文升的通报,眉头微微蹙起。
“母后可有说什么事?” 他放下朱笔,指尖的朱砂在明黄的袖口蹭出浅红的印子。
“没细说,” 崔文升低着头,声音发颤,“只是佛堂的香火比往日旺些,娘娘诵经时,念珠断了三回。”
朱翊钧的心沉了沉。他知道太后素来念旧,尤其看重张居正这位 “先帝托孤之臣”。这几日处置王篆、曾省吾,虽没牵连张家,外面却早传得沸沸扬扬,说他要 “清算旧党”,想来是这些流言传到了慈宁宫。
“摆驾慈宁宫。” 他起身时,特意换了件月白色的常服,褪去了朝服的凌厉,多了几分晚辈的温顺。小李子捧着暖炉跟在后面,看着皇帝的背影,忽然想起万历八年那次,太后因皇帝逃课罚他在佛堂跪了三个时辰,还是张居正闻讯赶来,跪着陪了三个时辰才了事。
慈宁宫的廊下,红梅开得正艳,雪压枝头的模样,像极了张府门前那株。朱翊钧刚走到阶下,就见李太后站在檐下,身上的素色褙子沾着细碎的雪沫,鬓角的银丝在寒风里微微飘动。
“儿臣给母后请安。” 他躬身行礼,声音放得柔和。
李太后没让他起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从这张年轻的脸上,看出些当年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孩童影子。“钧儿,你长大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喟叹,“亲政才月余,就办了不少事,火器营打了胜仗,开海禁也定了章程,母后都知道。”
朱翊钧低着头,听着太后话里的铺垫,知道正题要来了。
“但有些事,” 李太后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转向佛堂的方向,“外面传得很难听。说你要查抄张家,要把张先生十年的功绩都抹掉…… 这些,是真的吗?”
寒风卷着梅香扑面而来,朱翊钧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他知道不能瞒,也不必瞒:“儿臣确实处置了王篆、曾省吾等人,但都是因他们贪赃枉法,与张先生无关。至于张家,儿臣从未下过查抄的旨意。”
“那外面的流言呢?” 李太后追问,凤钗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言官弹劾张先生‘私藏御物’‘结党营私’,你留中不发,却也没驳斥,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朱翊钧抬起头,目光与太后相撞,没有闪躲:“母后,儿臣留中不发,是因为那些弹劾大多捕风捉影,驳斥了反倒显得朝廷小气;但也没准奏,是因为确实有贪腐实据需要查实。儿臣要的不是抹掉张先生的功绩,是要让新政走得更稳 —— 若贪腐不除,百姓会说新政是‘苛政’;若纵容诬告,朝臣会说朝廷‘忘恩’。”
李太后看着儿子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张居正常说的 “帝王需有衡”。当年她总担心这孩子太柔,镇不住朝堂,如今才知,他的柔里藏着刚,比自己想象的更有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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