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已燃至中段,灰簌簌落在鎏金托盘里,像极了那些被挑出的弹劾奏折上的朱批。朱翊钧指尖捻着赵焕与骆思恭联名递上的核查清单,宣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气,“王篆强占民田”“张敬修受贿三千两” 等字样被朱砂圈出,在一众 “龙纹地毯”“象牙轿子” 的荒诞指控中,显得格外刺眼。
“就这几条?” 他抬眼时,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那些留中不发的纸页边缘已微微卷起,仿佛在嘲笑这场持续半月的弹劾闹剧。最上面的江东之奏折,“私藏御物” 四字被朱笔划了道粗线,旁边批注的 “查无实据” 墨迹深重,几乎要戳破纸背。
骆思恭躬身半步,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回陛下,锦衣卫彻查了张府十二处库房,连张居正生前常用的砚台都拓了纹样比对,所谓‘龙纹地毯’实为隆庆二年御赐的云纹毡毯,边角已磨出破洞;那顶被传为‘象牙装饰’的轿子,现存于顺天府驿站,木料是普通楠木,轿帘用的是粗麻布,三十二名轿夫实为轮值抬轿的驿卒,并非私奴。”
赵焕紧接着递上户部账册,指腹在 “万历八年军饷流水” 页停住:“臣核查了近十年的军饷记录,张居正主政期间,九边军饷发放从未短缺,每笔支出都有兵部与户部的双重签章。倒是曾省吾任湖广巡抚时,挪用盐税银五万两孝敬张居正,这笔账在万历九年的盐税亏空案里有迹可循,只是当时被压了下来。”
朱翊钧的指尖在 “曾省吾” 三字上重重一按,墨痕立刻晕开。他想起张居正临终前,曾省吾跪在病榻前哭着请罪,说 “挪用盐税是为给大人补药钱”,那时首辅只是挥了挥手,没说罪也没说恕,如今看来,这糊涂账终究还是要算。
“王篆的事,查得如何?” 他忽然问,目光转向那份标着 “苏州府民状” 的附件。纸上画着简单的田契草图,被强占的百亩良田边界用朱砂标出,旁边摁着七枚鲜红的指印,是失地农户王老实等人的控诉 —— 这些名字,与三个月前在太庙外跪迎圣驾的老汉,正好对上。
赵焕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王篆确在苏州府买过田产,但地契上的买卖价格符合市价。只是……”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卷供词,“有佃户供称,王篆用‘丈量新制’为由,将原本二十亩的良田折算成十五亩,多出的五亩被他私吞,还逼死了不肯签字的农户李老栓。”
朱翊钧展开供词,李老栓之子的字迹歪歪扭扭,“我爹被绑在祠堂柱子上打,说不签字就按抗税治罪” 的字样被泪水洇得模糊。他忽然想起张居正推行土地丈量时说的 “寸土必清”,到头来,却被自己的亲信钻了空子。
“张敬修受贿呢?”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张敬修是张居正长子,去年刚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按律不该与外官结交。
骆思恭捧上一只锦盒,打开时露出三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底部刻着 “扬州盐商李某敬赠” 的小字:“这是从张敬修书房暗格里搜出的,李某供称,去年科举前送银三千两,求张公子在其父面前美言,让他儿子得个庶吉士的缺。张敬修虽没收下缺,但也没退还银子。”
朱翊钧拿起银锭,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他想起十年前,张居正拿着戒尺打张敬修的手心,只因这孩子收了同窗一块砚台,那时首辅厉声说 “我张家子孙,哪怕饿死,也不能碰外官一文钱”,如今这三千两银子,不知会让九泉之下的张居正何等痛心。
“这些有实据的,交刑部查实。” 他将清单推到案边,朱砂圈出的名字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王篆革职下狱,查抄家产,将强占的田产还给农户;张敬修削去功名,杖四十,流放烟瘴之地;曾省吾的五万两,着户部追缴,充作辽东军饷。”
赵焕与骆思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他们原以为皇帝会借着这些罪证株连更广,毕竟张居正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没想到竟只处置了直接涉案者。
“陛下,” 赵焕忍不住开口,“御史台还有人弹劾……”
“不必说了。” 朱翊钧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 “留中” 奏折,“那些说张居正‘贪污军饷’‘结党谋逆’的,查无实据,就让它们在御书房积灰吧。”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张居正虽有管教不严之过,但十年新政,国库充盈,边患平息,这些功绩,不是几封诬告奏折就能抹去的。”
骆思恭躬身领旨时,眼角瞥见御案角落里的《帝鉴图说》,那是张居正亲手批注的版本,“亲贤臣远小人” 的字旁,有少年皇帝用朱砂描过的痕迹。他忽然明白,皇帝要的不是清算旧账,而是在功过之间找到平衡 —— 既不能让贪腐者逍遥法外,也不能让改革者死后蒙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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