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值房里，昨夜未烧尽的文书残片还在角落里冒烟，带着纸墨燃烧的焦糊味。冯保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指尖抠着地上的灰烬，那里还能辨认出 “内帑”“孝敬” 的字样。当冯邦宁午时问斩的消息传来时，他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公公，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心腹太监哭丧着脸，递上一碗参汤，“冯少爷死得冤，您得去陛下面前求求情！”
冯保接过参汤，却没喝，只是任由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去，烫得皮肤发红也浑然不觉。他知道，求情是假，保命是真。冯邦宁的案子牵扯太深，那些私通倭寇的书信上虽然没他的名字，但 “分三成” 的承诺，足够让言官们咬着他不放。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去求陛下看在多年伺候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备轿。” 冯保猛地站起身，石青色蟒纹贴里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灰烬，留下一道灰痕，“去东宫。”
东宫的暖阁里，朱翊钧正在看辽东送来的军报。李成梁在抚顺打了场胜仗，斩首倭寇百余人，缴获的铁器上还刻着 “苏州织造局” 的字样 —— 不用问，定是冯邦宁倒卖出去的。他用朱笔在军报上圈出这行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陛下，冯公公闯进来了！” 侍卫的声音带着惊慌，显然没拦住人。
朱翊钧放下朱笔，抬眼望去。冯保跌跌撞撞地冲进暖阁，石青色的蟒纹贴里沾着灰尘，玉扳指也不知掉在了哪里，往日里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乱着，像个疯癫的乞丐。
“陛下！” 冯保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金砖上的闷响震得案上的茶盏都跳了跳，“邦宁是被冤枉的！求陛下明察啊！”
他膝行着往前爬，想要抓住朱翊钧的龙袍，却被侍卫拦住。粗糙的布靴踩在他手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哭声却愈发凄厉：“那倭寇的书信是伪造的！盐税账册是骆思恭篡改的！他们都是冲着老奴来的，求陛下饶了邦宁，饶了老奴吧！”
朱翊钧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冤枉？”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苏州百姓的证词有五十余份，盐税的账册盖着织造局的朱印，连倭寇都招认了铁器是从冯邦宁手里买的，你还要看吗？”
冯保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些准备好的辩解词堵在喉咙里，憋得脸都紫了。
“念你伺候朕多年，” 朱翊钧放下茶盏，茶盏与案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朕不办你。”
冯保眼里猛地燃起希望，连连磕头：“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去南京奉御任上养老吧。” 朱翊钧的声音陡然转冷，像一把冰锥刺破了冯保的幻想，“即日起程，不得延误。”
冯保的头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南京奉御？那是个比冷宫还不如的闲职！洪武年间设的旧职，如今早就没了实权，整天就是给南京故宫的空置宫殿扫扫地、擦擦牌位，离京城的权力中心隔着千山万水。这哪里是养老，分明是 “软刀子杀人”，要让他在无尽的孤寂里慢慢等死！
“陛下！” 冯保发出绝望的嘶吼，像受伤的野兽，“老奴伺候您十几年，从您五岁起就陪在身边，您不能这么对我！” 他想起当年为了让朱翊钧顺利登基，自己在李太后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暖阁角落的西洋钟上，铜制的钟摆左右摇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十五年前，你替朕挡过刺客的刀，朕记着。”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三年前，你挪用内帑给李太后修佛堂，贪了三万两；去年，你在司礼监替人批红，收了两广总督的翡翠屏风 —— 这些，朕也记着。”
冯保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散乱的发髻。他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事，陛下竟然都知道！
“南京的气候湿润，适合养老。” 朱翊钧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军报，将那行 “苏州织造局” 的字样盖住，“别让朕再请你去。”
侍卫上前架起瘫软的冯保，他像条离水的鱼，四肢无力地摆动着，嘴里胡乱喊着：“李太后！我要见李太后！”
暖阁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冯保的哭喊。朱翊钧走到窗前，望着慈宁宫的方向。那里的宫灯刚刚亮起，像一颗昏黄的星子。他知道，冯保的哭喊瞒不过李太后，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亲自过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小李子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下，太后娘娘来了，就在殿外。”
朱翊钧整理了一下龙袍，走出暖阁。李太后站在廊下，鬓边的珍珠在暮色中闪着光，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钧儿，你要把冯保贬去南京？”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显然是刚听完冯保的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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