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接过卷宗，封皮上印着 “锦衣卫密档” 四个朱字，烫得发亮。他翻开第一页，曾省吾的供词写得密密麻麻，连万历六年张居正让潘晟挪用漕运银子给李太后修宫殿的事都招了 —— 那些银子，最后只有三成用在宫殿上，剩下的都进了张家的私库。
“烧得好。” 他淡淡道，将卷宗合上。张敬修烧的不是罪证，是父亲最后的体面。这把火，算是替他省了些事。
“申时行求见。” 小李子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内阁首辅捧着奏折站在丹墀下，青灰色的官袍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朱翊钧转身下了台阶，玄色的云纹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申先生有要事？”
申时行躬身递上奏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陛下，张居正旧部联名递了折子，请求继续推行考成法。只是…… 潘晟被罢后，负责考成法的官员都慌了神，各部院的账册堆积如山，怕是要误了春耕的拨款。”
朱翊钧翻开奏折，上面的签名密密麻麻，有一半是前几天还在哭着请求厚葬张居正的人。他冷笑一声，将奏折扔回给申时行：“告诉他们，考成法继续推行，但规矩得改改。”
申时行的眼睛亮了：“陛下的意思是……”
“以后考核官员，不光看税收多少，还要看百姓的口碑。” 朱翊钧走到廊下，指着远处的农田，那里已经有农人开始耕地，犁铧翻起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泽，“让各地巡抚多访访乡老，谁是真为民办事，谁是只会搜刮的酷吏，朕要听最实在的话。”
申时行心里咯噔一下。这哪里是改规矩，是要釜底抽薪！考成法最核心的就是 “以税收定政绩”，陛下加上 “百姓口碑”，等于给那些被张居正打压的 “循吏” 开了条生路，也给了言官们弹劾酷吏的尚方宝剑。
“臣…… 臣遵旨。” 他躬身应道，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朱翊钧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笑了：“申先生是不是觉得，朕对张先生太苛刻了？”
申时行连忙低下头：“臣不敢。陛下赏罚分明，是大明之幸。”
“是吗？” 朱翊钧捡起一片落在台阶上的玉兰花瓣，花瓣上还带着晨露，晶莹剔透，“可朕记得，申先生是张先生的门生。”
申时行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他知道陛下这是在敲打他，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臣虽出自首辅门下，却深知‘君为臣纲’。”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的旨意，臣万死不辞。”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将花瓣扔在风中：“去吧，让户部把春耕的拨款尽快发下去，别让百姓等急了。”
申时行躬身告退，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锐利的目光，像实质的刀子，刮得他后背生疼。他回头望了一眼文华殿的方向，少年天子正站在栏杆边，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雄鹰。
他突然明白，张居正的时代是真的结束了。这位年轻的帝王，不仅要清除旧臣，还要改写他们定下的规矩，用自己的方式，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
朱翊钧在文华殿待到黄昏，看着夕阳将张府的白幡染成诡异的橘红色。骆思恭来报，说张敬修把自己锁在灵堂里，谁也不见；说曾省吾又招了些 “小事”，牵扯出好几个张居正的亲信；说冯保派人送来些纸钱，却没敢提潘晟半个字。
“冯保倒是识趣。” 朱翊钧拿起案上的《考成法》卷宗，封面的 “张居正” 三个字被他用朱笔圈了起来，“让他安分些，别以为张先生死了，他就能在宫里横着走。”
“属下明白。” 骆思恭的声音里带着狠厉，“锦衣卫已经查到冯保和潘晟的书信往来，要不要……”
“先留着。” 朱翊钧打断他，指尖划过卷宗上的条例，“现在动他，会让那些人觉得朕在赶尽杀绝。等处理完张家的事，再慢慢算他的账。”
他要的不是一场暴风骤雨的清洗，是一场有条不紊的清算。先除张居正的羽翼，再剪冯保的爪牙，最后牢牢握住属于自己的权力，让所有人都明白，这大明的天下，到底谁说了算。
暮色渐浓，宫人们开始点亮廊下的宫灯。昏黄的灯光在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条沉默的蛇。朱翊钧拿起那本被张敬修血染红的《帝鉴图说》—— 这是今早锦衣卫从张府搜出来的，书页间的便签上，潘晟的名字被张居正画了三个圈。
“张先生，你的后手落空了。”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他将《帝鉴图说》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泛黄的书页，将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吞噬。纸墨燃烧的焦糊味，和远处张府飘来的烟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像是旧时代的葬礼，又像是新时代的序曲。
“小李子，摆驾坤宁宫。” 朱翊钧转身往外走，龙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考成法》卷宗，将它推到了一边。“让皇后准备些点心，朕要和她聊聊后宫的规矩。”
既然前朝要改规矩，后宫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冯保安插的那些眼线，张居正旧部的家眷，都该清理清理了。
宫灯在前面引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朱翊钧走在通往坤宁宫的石板路上，听着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心里一片平静。他知道，清除张居正的势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他。
但他不怕。因为他已经亲手掀开了新的一页，接下来的故事，将由他自己书写。
张府的火光还在远处燃烧，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辰。而紫禁城的宫灯，却一盏盏亮起，在夜色中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海，照亮了少年天子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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