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2 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都三月了,紫禁城的角楼还堆着残雪,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一把把倒悬的剑。朱翊钧提着描金药罐走出御膳房时,罐底的炭火正旺,把黄铜罐壁烤得发烫,映得他明黄色的龙袍前襟泛着暖光,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料峭的寒意。
“万岁爷,还是让奴才提着吧。” 小李子小跑着跟上来,手里捧着件黑狐披风,想往他肩上搭。这药罐是太医院的院判亲手煨的,里面是用长白山野山参、天山雪莲和千年灵芝炖的参汤,据说能吊住将绝的元气,分量沉得很。
朱翊钧侧身躲开,指尖捏着药罐的提梁,烫得指尖发红也没松手:“不用。张先生病得重,朕亲自送去,显得有诚意。”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越过宫墙,落在张府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比往日稀薄了许多,连门前的石狮子都像是蒙了层灰,透着股死气沉沉。
从东华门到张府的路不长,却走得格外慢。马车碾过结着薄冰的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谁在低声啜泣。朱翊钧撩开轿帘,看见街旁的柳树刚抽出嫩芽,嫩黄的芽苞被寒风一吹,瑟瑟发抖,像极了那些在新政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勋贵。
“张先生这病,真有那么重?” 他突然问车外的骆思恭。锦衣卫指挥使骑着马跟在车旁,玄色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阴沉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
“回陛下,” 骆思恭的声音压得很低,“张首辅上个月咳血,太医院的人来看过,说…… 说油尽灯枯,就看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天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听说他不肯喝药,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新政的卷宗,谁劝都没用。”
朱翊钧的指尖在药罐提梁上轻轻摩挲,那里的烫意渐渐变成了刺痛。他想起张居正去年冬天还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推行 “考成法” 的补充条例,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梁上的灰尘;想起他在经筵上讲解《资治通鉴》,说到 “商鞅变法” 时,眼神里闪烁的狂热。才短短几个月,那只叱咤风云的老狮子,就真的要倒下了?
马车在张府门前停下,朱翊钧刚下车,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像陈年的霉味混着苦涩的胆汁,从朱漆大门里涌出来,呛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管家早就等在门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锦袍,看见他连忙跪下,声音带着哭腔:“老奴参见陛下,陛下圣驾光临,真是…… 真是折煞老奴了。”
“张先生怎么样了?” 朱翊钧没心思寒暄,提着药罐径直往里走。穿过前院时,他看见那些曾经用来摆放礼品的架子都空着,只有几盆枯萎的兰花歪歪斜斜地摆在角落里,叶片发黄,像被人抽走了精气神。
“在卧房歇着呢,今早又咳了血。” 管家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太医说…… 说让家里人都预备着。”
朱翊钧的脚步顿了顿。预备着?是预备着后事吗?他想起张居正父亲的灵堂还没撤,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与这府里的药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死寂。这老狐狸,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自己种下的因果。
走进卧房时,浓重的药味几乎让人窒息。房间里光线昏暗,只在床头点了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曳,把墙上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张居正躺在雕花大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瘦得像根枯柴,原本饱满的脸颊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那双眼睛还微微睁着,透着一丝残存的光亮。
“先生今日好些了?” 朱翊钧把药罐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的紫檀木凳上坐下,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像怕惊扰了病人的安宁。他的眼底却飞快地扫过屋内的人: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垂手侍立在床尾,穿着件素色襕衫,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块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亲信曾省吾站在角落,背对着门口,正和一个太医模样的人窃窃私语,肩膀微微耸动,透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这些人,都是张居正的心腹,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可现在,他们脸上的慌乱比关切多,像一群即将失去主心骨的羔羊。
张居正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朱翊钧身上。他想笑,嘴角却只能牵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像是破风箱在拉扯。“陛…… 陛下……”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枯瘦的手从锦被里伸出来,像只干枯的爪子,颤抖着朝朱翊钧抓去。
朱翊钧没有躲,任由那只冰凉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指甲陷进自己的皮肉里,疼得他皱了皱眉,却没有挣脱。张居正的手滚烫,像在发着高烧,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只有那股抓握的力气,还透着一股不甘的执拗。
“陛下…… 新…… 新政……” 张居正的嘴唇翕动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不…… 不能废……”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回光返照,“那些…… 那些蛀虫…… 还…… 还在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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