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面子?” 张居正冷笑一声,将抄件扔在案上,“王大人可知,去年宣府士兵冻死的三百人里,有一半是因为铁甲太薄,挡不住风雪?可知辽东的鸟铳炸膛,死的都是戚继光的亲兵?”
王篆的脸白了。他知道这些事,却总觉得那是 “小瑕疵”,比起太后的情面,似乎不值一提。“可…… 可太后毕竟是陛下的母亲,李侯爷是陛下的亲舅舅……”
“陛下的舅舅,就能拿士兵的命换银子?” 张居正猛地站起来,藏青色的官袍扫过案上的火器清单,“王大人忘了安化王之乱是怎么起的?就是因为边军的刀砍不断敌人的甲,箭射不穿敌人的盾!”
他在屋里踱着步,靴底踩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窗外的石榴树刚抽出新芽,嫩红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的年轻士兵。
“李太后护短,臣懂。” 他的声音渐渐缓和,却带着种沉重的疲惫,“可军器监关乎边防,一丝一毫都错不得。去年戚将军奏请改良佛郎机炮,要的精铁就是军器监炼的,若是换成黄老板那种掺了铅的……”
王篆没敢接话。他知道张居正说的是实话,可太后的情面,陛下的态度,又怎能不顾?李太后这些年对张居正一直很信任,朝政几乎全权放手,若是这点小事都不答应,恐怕会伤了和气。
“阁老,要不……” 他试探着说,“让李侯爷挂个名,采买的事还让王瑾盯着?”
张居正停下脚步,看着案上的《九边图志》。宣府、辽东、蓟镇…… 每个边镇都用红笔标着需要的军器数量,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张张嘴,等着军器监填饱。他想起朱翊钧在东宫说的 “兵是保大明的”,想起宣府士兵领到新棉衣时的笑脸。
这些士兵,手里握着的不仅是武器,更是大明的江山。若是连武器都出了问题,那之前补的饷银,发的棉衣,又有什么用?
“让他试试。” 张居正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种无奈的妥协。他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火器清单上批了行字:“采买铁器,需经三名老工匠验看,缺一不可。”
王篆愣住了:“阁老……”
“盯着点就是。” 张居正放下笔,指尖在 “三名老工匠” 上重重一点,“让张万石他们把好关,凡李侯爷采买的铁器,每一件都要刻上他的名字。出了问题,第一个拿他是问。”
这是他能想到的折中之法 —— 既给了李太后面子,又用老工匠和刻名制,给李伟套上了个枷锁。他知道这未必管用,以李伟的性子,迟早会想法子绕过去,可眼下,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王篆看着那行批语,心里暗暗佩服。这既没明着拒绝太后,又给军器监留了条活路,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臣这就去办,让王瑾把张万石他们都叫来,吩咐清楚。”
张居正 “嗯” 了一声,重新拿起那份手谕抄件。阳光透过窗棂,在上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变成李伟贪婪的脸,变成黄老板谄媚的笑,变成战场上炸膛的鸟铳,变成士兵们绝望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扶着案沿才站稳。这首辅的位置,就像军器监的熔炉,既要炼出好钢,又要承受烈火的灼烧。而李太后这块 “人情”,就像铁块里的杂质,不除,终究会坏了整炉钢。
“告诉王瑾,” 他对着王篆的背影说,“把李侯爷采买的铁器,单独造册,每月送到内阁一份。”
王篆回头,见张居正的脸色凝重,重重地点了点头:“臣记住了。”
内阁的门轻轻关上,留下张居正一人。他望着案上的《九边图志》,手指在宣府的位置久久停留。那里的士兵刚领到新棉衣,刚补了欠饷,正等着新的鸟铳和铁甲,好去修补被风雪侵蚀的城墙。
可他们不知道,京城的军器监里,正有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本应属于他们的武器。
张居正拿起朱笔,在宣府的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叹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李伟尝到了甜头,只会更贪心;李太后护着弟弟,只会更纵容。这场无声的较量,比在朝堂上跟言官吵架,比在边关跟蒙古人对峙,还要艰难。
因为对手不是敌人,是人情,是软肋,是帝王家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得石榴树的新芽簌簌作响。张居正放下笔,走到窗前,望着宫墙的方向。那里是李太后的慈宁宫,此刻或许正传来笑语欢声,没人知道,军器监的熔炉里,正烧着一场关乎大明边防的暗火。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沉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但他不能退,也不能让。军器监这块肥肉,绝不能让李伟这样的人叼走,因为他叼走的,不仅是银子,更是士兵的命,是大明的江山。
“等着吧。” 张居正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远方的敌人,“总有一天,得让这军器监,真正姓‘公’。”
风卷着沙尘掠过窗棂,在案上的火器清单上留下细小的斑点,像极了战场上溅落的血滴。张居正知道,这场仗,他必须打赢。为了那些在边关等着武器的士兵,为了朱翊钧那句 “兵是保大明的”,也为了自己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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