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兵变的八百里加急奏报送抵内阁时,张居正正在核对漕运账目。桑皮纸在烛火下泛着青灰,“粮官赵老三被乱刀砍死”“士兵焚粮仓劫银饷” 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他猛地将账目推到案边,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在 “万历六年漕运损耗” 的字样上晕开一团漆黑。
“备轿!去东宫!” 他抓起奏报就往外走,藏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铜鹤香炉,带起的风让烛火剧烈摇晃,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这不是寻常的兵痞闹事 —— 宣府是九边重镇,拱卫着京城的西北门户,一旦兵变蔓延,蒙古人定会趁虚而入,到时候就算有戚继光的火器营、李成梁的骑兵,也堵不住这决堤的洪水。
东宫暖阁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燃到第三段。朱翊钧刚看完戚继光送来的密报,上面画着新造的 “迅雷炮”,炮身缠着铁链,注着 “可连发五弹,专攻骑兵”。他用朱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正要让小李子把密报收进暗格,殿外就传来张居正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 张居正几乎是闯进殿的,玄色朝珠在胸前剧烈晃动,他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奏报被双手高高举起,“宣府兵变!粮官被斩,粮仓遭劫,再不下狠手,九边都会效仿!”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奏报上,指尖先触到的不是 “兵变” 二字,而是 “欠饷三月” 的朱批 —— 那是宣府巡抚李汶的亲笔,字迹潦草,透着股敷衍的仓促。他想起去年冬天去太仆寺,看到的那些冻裂的军靴、打满补丁的棉甲,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先生请起。”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张居正跪在地上的膝盖僵了僵。少年天子没有像往常那样问 “该怎么办”,只是将奏报摊在御案上,手指在 “欠饷三月”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仿佛在掂量这四个字的重量。
张居正却没起身,膝盖在金砖地上重重一磕:“陛下!此风绝不可长!” 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强硬,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一片赤红,“宣府士兵敢擅杀朝廷命官、劫掠官仓,这是谋反!当即刻派禁军镇压,严惩首恶,屠营立威!让所有边军都看看,触犯国法是什么下场!”
“屠营?” 朱翊钧终于抬起头,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先生是说,把宣府的士兵都杀了?”
“首恶必诛,从犯严惩!” 张居正的声音不容置疑,“只有血流成河,才能让他们知道敬畏!当年安化王叛乱,若非武宗爷果断出兵,怎会有后来的安宁?”
朱翊钧没接话,只是拿起那份奏报,翻到记录士兵诉求的页脚。“求发欠饷”“换干净粮米”“严惩贪墨”—— 这三条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他突然想起王二柱,那个在宣府城墙下冻得发抖的士兵,想起他怀里揣着的那半块干硬的麦饼。
“先生,”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张居正话语里的雷霆万钧,“如果有人欠你三个月工钱,你会不会急?”
张居正猛地一愣,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前倾。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 他是内阁首辅,月俸八十七石米,还有各种冰敬炭敬,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不发俸,家里的粮仓也填不满。可那些士兵……
“臣是文臣,食朝廷俸禄,理当为陛下分忧。” 他避开朱翊钧的目光,声音里多了些滞涩,“士兵守边,自有粮饷,怎可与臣相提并论?”
“可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都要吃饭。” 朱翊钧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却压不住他语气里的分量,“文臣饿三个月会急,士兵饿三个月就不会急?他们的老婆孩子在老家等着米下锅,他们的老娘在炕上等药钱,先生让他们怎么‘敬畏国法’?”
张居正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说 “军纪如山”“国法无情”,却看见御案上那份奏报 ——“赵老三私藏粮米五千石、白银三千两” 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那些士兵要的,不过是本该属于他们的粮饷,是那个粮官贪墨的零头。
“陛下,” 他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坚持,“纵有千般理由,擅杀官仓就是死罪!若不严惩,九边效仿,大明的边防就完了!”
朱翊钧走到他面前,将奏报递到他手里。“先生看看这个。” 他指着 “李巡抚一月内宴请蒙古使者七次” 的记载,“士兵在城上冻着,巡抚在府里喝酒;士兵啃带沙子的陈米,粮官在粮仓里搂着女人吃酱肉。这样的‘国法’,让他们怎么敬畏?”
张居正捧着奏报,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宣府官场贪墨成风,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李汶是他亲手提拔的,去年还在奏折里夸他 “治边有方”,如今看来,全是谎言。
“那…… 陛下想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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