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九边图志》,在宣府的位置重重圈了个红圈。“传旨,召兵部主事杨镐。”
张居正愣住了。杨镐?那个在辽东跟着李成梁打过仗,因弹劾上司贪墨被降职的小官?他怎么会想到用这个人?
“陛下,杨镐只是个主事……”
“他懂边军,懂士兵。” 朱翊钧打断他,目光清亮,“他在辽东见过士兵冻饿而死的样子,知道他们要什么。让他去宣府,比派那些只会喊‘屠营’的将军强。”
他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在奏报上写下:“一、查抄李汶家产,充作宣府军饷;二、释放被裹挟的士兵,只捕首恶;三、杨镐暂代宣府巡抚,核查三年粮饷账目。”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张居正看着那三道旨意,突然觉得膝盖有些发麻。他一直以为自己最懂如何稳固边防,却忘了最基础的道理 —— 士兵也是人,要吃饭,要活命,要被当人看。
“陛下,” 他终于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了释然,“杨镐…… 确是合适的人选。” 他想起杨镐当年在辽东,用自己的俸银给士兵买棉衣,被言官弹劾 “收买军心”,那时他还觉得这年轻人太冲动,如今看来,那才是真正懂兵的心。
朱翊钧放下朱笔,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宣府的雪应该还在下,那些举着火把的士兵,此刻或许正蜷缩在粮仓里,抱着刚分到的白米瑟瑟发抖。他们不是天生的反贼,只是被冻饿逼到了绝路。
“告诉杨镐,”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不要血流成河,要的是宣府安稳。让士兵们知道,朝廷记得他们的苦,不会让他们白死。”
张居正躬身应道:“臣遵旨。” 他转身要走,却被朱翊钧叫住。
“先生,” 少年天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当年成祖爷五征蒙古,不是靠屠营立威,是靠让士兵吃饱穿暖,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张居正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重重应了一声:“臣,记下了。”
暖阁里只剩下朱翊钧和小李子。烛火渐渐平稳,在地上投下安静的光斑。小李子看着御案上那三道旨意,小声说:“万岁爷,您这样…… 会不会让张阁老觉得没面子?”
朱翊钧拿起那本《九边图志》,轻轻摩挲着封面上的磨损。“面子不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落进湖面的石子,“让宣府的士兵能睡个安稳觉,让长城下的百姓不再提心吊胆,才重要。”
他想起王二柱,想起那个十六岁的小石头,想起所有在边关默默忍受冻饿的士兵。他们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千里之外的少年天子为他们挡住了 “屠营” 的刀锋,但只要他们能活下去,能重新拿起武器守护长城,就够了。
“去,把内库的那批新棉衣调去宣府。” 他突然说,“告诉杨镐,先让士兵们穿上暖和的衣服,再谈别的。”
小李子应声而去,心里突然觉得,自家万岁爷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帝王了 —— 既有雷霆手段,也有菩萨心肠。
而在宣府的城墙上,王二柱正抱着刚分到的白米,看着远处隐约的火光。刀疤老兵凑过来,递给他一块烤得焦黄的麦饼:“吃点吧,填填肚子。”
王二柱咬了一口,麦饼的香甜在舌尖弥漫开来,他突然红了眼眶。这是三个月来,他吃的第一口热乎东西。
“你说…… 朝廷会派兵来杀我们吗?” 他小声问,声音发颤。
刀疤老兵望着京城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不知道。但我相信,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却好像没那么冷了。远处的粮仓里,士兵们围着篝火,分享着分到的粮食,偶尔传来几句粗哑的笑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他们不知道,一场关于 “屠营” 与 “安抚” 的较量,已经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落幕。他们只知道,今晚能吃饱,能暖和一会儿,这就够了。
而在京城的内阁衙署,张居正看着杨镐的任命状,久久没有落笔。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跃,映出一片复杂的情绪。他突然明白,自己一直想用铁腕铸就安稳,却忘了最坚固的防线,是士兵心里的归属感。
他提起笔,在任命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的墨汁饱满,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或许,陛下是对的。有些时候,温暖比刀锋更有力量。
夜色渐深,宣府的雪还在下,京城的月光却悄悄钻出云层,照亮了乾清宫的琉璃瓦。朱翊钧站在窗前,望着宣府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希望杨镐能快点到,希望那些士兵能早点穿上暖和的棉衣。
他知道,平息兵变只是开始,要解决边军的积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不怕。因为他明白,守住人心,比守住城池更重要。而人心,不是靠屠营能换来的,是靠一碗热饭,一件棉衣,一句 “朕记得你们”。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月光洒在御案上的《九边图志》上,宣府的那个红圈,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连接着边关与京城,连接着帝王与士兵。
朱翊钧轻轻合上《九边图志》,转身走向床榻。明天,还有更多的事要做。但今夜,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因为他知道,宣府的士兵们,或许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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