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文华殿浸在一片清苦的檀香里,鎏金铜炉里的香灰积了半寸,被穿堂风卷得簌簌落在金砖上。朱翊钧端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御座上,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 这是李太后昨日刚赐的,说是 “念佛静心”,可他此刻的心绪,却比殿外的秋风还要乱。
经筵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张居正站在殿中,深蓝色蟒袍的褶皱里落了些微尘,他正讲到《孟子》的 “民为邦本”,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梁上的燕巢都似在颤动:“…… 故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仁政者,首在安民,安民者,先在安其田宅……”
朱翊钧的目光越过张居正的肩头,落在殿外那棵半枯的柏树上。昨夜骆思恭递来的密报还揣在袖中 —— 王道行不仅强占了王家村的百亩良田,还借着 “清丈官田” 的名义,把苏州府另外三个村子的土地也划到了自己名下,总数竟达三百余亩。而江南巡抚李世达的回奏,只轻描淡写地说 “王道行办事急躁,已申斥”。
“急躁?” 朱翊钧在心里冷笑,指尖将蜜蜡佛珠捏得发暖。三百亩地,够三百户农户活命,到了李世达嘴里,竟成了 “急躁”。这就是张居正的 “新政”,这就是他说的 “安民”?
“陛下以为,孟子此言如何?” 张居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目光里带着惯有的审视。这位首辅大人讲课向来如此,总喜欢突然提问,仿佛在考较学生的功课。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住。户部尚书李幼滋捧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刑部尚书王之诰悄悄挺直了腰板 —— 谁都知道,陛下近来对 “民本” 二字格外上心,山东灾民进京谢恩的事还热乎着,这问题答不好,怕是要触霉头。
朱翊钧却笑了,少年人的笑容干净得像晨露:“先生说得是。百姓有了田,才能安心,才能缴税,国家才能安稳。” 他顿了顿,目光突然转向侍立在殿角的翰林院典籍,“王典籍,去把《大明律》取来,要‘田宅’篇。”
这突如其来的吩咐让所有人都愣了愣。经筵讲的是《孟子》,怎么突然要查《大明律》?王典籍更是慌得差点打翻手里的书册,踉跄着往翰林院的值房跑去。
张居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太了解这位陛下了,看似随意的举动里,往往藏着深意。尤其是在讲到 “田宅” 的时候突然要查律法,莫非…… 他想起了骆思恭在苏州的动静,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檀香在殿内盘旋,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朱翊钧把玩着蜜蜡佛珠,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的大臣。李幼滋的胖脸上渗出了细汗,王之诰则若有所思地望着地面,唯有张居正,依旧站得笔直,只是捻着胡须的手指动得勤了些。
“陛下,《大明律》取来了。” 王典籍抱着本蓝布封皮的律典跑回来,因为跑得太急,额头上的汗珠滴在封皮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
朱翊钧接过律典,厚重的册页压得手腕微沉。他翻开 “田宅” 篇,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终于在其中一页停住,用朱笔圈出一行字:“凡民占田过百亩者,杖一百,田归原主。”
“先生,” 朱翊钧的声音清亮,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这里说‘占田过百亩者,杖一百,田归原主’,对吗?”
张居正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他颔首道:“是。此条乃太祖爷所定,意在防止土地兼并,保障小民生计。”
“哦。” 朱翊钧点点头,像是学到了新知识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那要是官员占田呢?”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张居正,语气里带着天真的好奇:“比如…… 官员占了一百亩以上,该怎么处置?”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李幼滋差点把茶盏掉在地上,王之诰的眼睛则猛地亮了起来 —— 谁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哪里是问律法,分明是在问罪!
张居正的脸色微变,指尖捻着胡须的动作也停了。他看着御座上的少年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锐利。这孩子是在说谁?是山东的粮官?还是…… 苏州的王道行?
“陛下,” 张居正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努力维持着镇定,“《大明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官民,占田过百亩者,都该依律处置。”
他特意加重了 “无论官民” 四个字,既表明了立场,又没有直接点名,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余地。
朱翊钧却没接话,只是对着张居正笑了笑。那笑容浅浅的,带着少年人的纯真,可落在张居正眼里,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分量。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经筵的钟声响了起来,打破了殿内的凝滞。朱翊钧合上《大明律》,站起身:“今日就到这里吧。张先生讲的‘民为邦本’,朕记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殿内的大臣,“《大明律》里的‘田宅’篇,诸位也都回去好好看看,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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