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七年,秋。关中大地沐浴在丰收后略显疲惫却满足的气氛中,空气里弥漫着新谷的清香与尘土的味道。太子冉智结束了为期数月、充实而艰巨的关中历练,启程返回帝都建康。与离京时相比,他原本略显白皙的肤色被关中的烈日与风沙染上了一层健康的麦色,身形似乎也更为结实。眉宇间残存的些许青涩与书卷气已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基层实务磨砺、亲身处理过复杂问题后所沉淀下来的沉稳、干练与内敛的自信。他的行囊中,没有多少地方官员馈赠的珍玩特产,却装满了厚厚的、字迹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亲手绘制的水利草图与田亩分布图、整理的案卷副本,以及一份他呕心沥血、精心撰写的《陈关中事宜疏》。这份奏书,承载着他此行所有的观察、思考与对策。
归京之路,轻车简从,速度更快。没有安排隆重的沿途迎送仪式,冉智一行人低调而迅速地回到了巍峨雄伟的建康城。他未及返回东宫梳洗风尘,便直接入宫,前往宣德殿觐见,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父皇汇报此行所获。
宣德殿内,香烟袅袅。冉闵看着风尘仆仆却目光炯炯、步履沉稳的儿子步入殿内,那张一向威严肃穆的脸上,极其难得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柔和。他没有过多地进行父子间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平稳地问道:“关中一行,感受如何?朕交给你的《大魏律》,可曾用上?效果如何?”
冉智跪倒在地,将那份沉甸甸的奏疏高高举起,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回答:“回父皇,儿臣此行,跋涉千里,深入乡野,受益良多,远超宫中读书十年!关中形胜,民风淳朴而刚健,然吏治积弊非一日之寒,水利失修乃心腹之患,豪强余孽犹存且善于隐匿,皆需朝廷持续大力整顿,不可懈怠。《大魏律》乃儿臣此行行事之圭臬,倚之断案,则是非分明;依之察吏,则优劣立判;实乃安邦定国之利器,无往而不利!儿臣将此行所见所感,所思所策,尽书于此疏,字字皆发自肺腑,请父皇御览!”
内侍恭敬地将奏疏呈上御案。冉闵展开这份凝聚了儿子数月心血的长卷,仔细地、一行行地翻阅着。奏疏并非简单的流水账式汇报,而是分门别类,条理清晰,论证严密,充满了年轻人的锐气与务实精神:
吏治篇: 直言不讳地指出了关中部分地区官员因循守旧、效率低下,甚至与地方豪强残余势力仍有千丝万缕联系、对新政阳奉阴违的问题。建议加强御史台对地方的巡察力度与频次,将《均田法》、《科举法》等新政推行效果、案件审理公正度、民生改善状况,作为地方官年度考核(考课法)的核心指标,并与升迁赏罚严格挂钩。同时,建议建立更为畅通、保密的民情上达渠道,鼓励百姓通过特定方式(如投入专门设置的“觐言箱”)越级申诉,以打破地方的信息垄断。
民生篇: 重点阐述了水利失修的严峻性及其对关中农业的致命影响,详细汇报了“以工代赈”修复渭水部分渠系的经过、管理经验与初步成效。建议朝廷将大型水利兴修作为一项长期的、战略性的国策,设立专项基金,由中央财政给予稳定支持,并鼓励格物司深入研究推广更高效、更节水的灌溉技术与设施,将水利建设与技术进步紧密结合。
经济篇: 分析了关中农业的潜力与手工业的相对不足,建议利用其作为丝绸之路东端起点的枢纽地位,在稳定粮食生产的基础上,发展特色农产品加工,并尝试引入格物大学的技术成果,改良本地工坊的生产工艺,提升产品质量与竞争力,创造更多就业。
司法篇: 以“灞桥案”为典型案例,强调了司法公正对于凝聚民心、树立朝廷威信的根本性重要性。建议简化民间诉讼程序,降低诉讼成本;加强对基层胥吏、衙役的法制培训与监督,防止其玩法弄权;并要求州县定期清理积压案件,将此作为吏治考核的重要内容。
民族与边防篇: 提及了长安西市胡商遭受不公待遇的问题,建议朝廷严惩歧视胡商、破坏贸易环境的官吏,明令要求公平对待,以稳固丝路,彰显天朝气度。同时,对陇右方向的羌、氐部落动态也依据零星信息做了简要分析和预警,建议加强情报收集与羁縻安抚,防患于未然。
整篇奏疏,既有对问题的敏锐洞察和不避讳的揭露,又有基于实际情况的、具有很强操作性的务实建议,充满了年轻储君的锐气,又不失沉稳周详的思考。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字里行间,始终贯穿着“民为邦本”的执政理念和“依法治国”的规则意识,与冉闵一直以来所倡导和践行的治国精神高度契合,可谓深得其中三昧。
冉闵合上奏疏,良久不语,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御案,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香炉中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冉智跪在下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父皇对这份倾注了心力的答卷作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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