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卯时三刻。
天色未明,春雨依旧绵绵不绝,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与灰暗的色调之中。贡院门前,经过严格核验身份、搜检有无夹带的士子们,已按考牌序号排成了整齐的队列,鸦雀无声,唯有雨水滴落在油纸伞、斗笠和湿滑的青石路面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叮叮咚咚,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紧张与肃杀之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墨锭的清香,以及一种名为“命运”的沉重气息。
“铛——铛——铛——”
沉重而悠远、带着金属颤音的钟声,自贡院高大的钟楼上传下,一声接着一声,共九响,穿透连绵的雨幕,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传入每一个士子的耳中,震动着他们的心弦。这钟声,象征着贡院大门的正式开启,也宣告了建安二十三年,大魏首次、也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科举考试的正式开始。
“考生入场——!” 礼赞官拖长了声音,用尽气力高声唱喏,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苍凉而有力。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向内开启,发出“吱呀呀”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时代入口。士子们按照指引,收起雨具,鱼贯而入,无人喧哗,只有密集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雨水从湿透的衣襟上滑落的滴答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仿佛不是走向考场,而是走向决定生死的战场。
穿过前庭,步入宏伟宽阔的正堂,几乎所有人在抬头的瞬间,都被正前方悬挂的那块巨大匾额所吸引,呼吸为之一窒。匾额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底色玄黑,上面以遒劲有力、锋芒内敛的金色楷书,写着四个大字——“惟才是举”!落款处,赫然是皇帝冉闵的御宝朱印。那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仿佛凝聚了无限的期望与承诺。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又如同炽热的阳光,瞬间炸响和照亮了许多胡族学子和寒门子弟的心头。尤其是那些鲜卑、匈奴、羌族的青年,他们仰望着这象征着绝对公平与机会的四个字,想起祖辈世代只能在草原大漠逐水草而居,依附头人,或在部落的等级制度下挣扎,何曾敢想象能有今日,与汉家儿郎、与世家子弟同场竞技,仅凭胸中学识争夺那梦寐以求的晋身之阶?不少人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激动与感佩的泪水,紧紧攥住了手中装着笔墨的考篮,指节发白。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一场关于尊严与未来的正名之战!
慕容翰按图索骥,踩着湿滑的石板,找到了自己的号舍——“地字柒叁号”。这是一间极其狭小、仅容转身的隔间,三面是斑驳的砖墙,透着阴冷潮湿的气息,正面无门,只有一块可活动的木板作为桌案,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用于方便的溺桶。他刚将笔墨纸砚在简陋的木桌上摆放整齐,用布巾小心擦去桌上的水渍,就瞥见邻舍“地字柒肆号”的士子也走了进来,那高大的身形、卷曲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窝,分明是个匈奴青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都愣了一下,随即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各自坐下,整理物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与隔阂,还带着一丝同为“异类”的审视。毕竟,不久之前,他们的族人在战场上或许还兵戎相见,此刻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成为了决定各自命运的“邻居”。
就在这时,巡场的学官敲响了手中的云板,清脆而冰冷的声音在密集如蜂巢的号舍间回荡,压过了雨声:
“肃静!所有考生就位,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现在宣读考场律令……”
学官用清晰而严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逐条宣读着极其严格的考场纪律:禁止夹带片纸只字、禁止传递物品、禁止喧哗、禁止污损试卷、禁止私调座位……违者轻则当场逐出考场,披枷示众,永不得参试;重则依《魏律》究办,徒边流放!每一条都如同冰冷的铁律,带着森然的寒意,让在场的每一个士子都屏息凝神,脊背发凉,不敢有丝毫懈怠,仿佛头顶悬着利剑。
当厚厚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试卷被面无表情的差役分发到每一个号舍时,考场内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如同寒风掠过枯枝。策论科的试卷上,那道《论华夷之辨》的题目,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每个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远比窗外的雨势更加猛烈。
慕容翰拿到题目,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提笔蘸墨,想要书写,却发现手腕微微颤抖,饱满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象征着纯洁起点的宣纸上,迅速晕开成一团尴尬的、无法抹去的墨迹,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境。他放下笔,闭上眼,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却思绪纷乱如麻。
这道题,太尖锐,太直接,直指他内心最深处、一直以来都在挣扎和思考的核心矛盾,关乎他的出身、他的认同、他的未来。他想起临行前,那个曾经叱咤草原、如今却不得不审时度势、叮嘱他“眼光要放远”的父亲;想起在辽东,冉闵阐述“教化之功,在于明理,在于认同,而非强迫同化”的场景;想起太学里王猛关于“礼”的普遍性的论述;也想起族中一些老人对新政的质疑和对他“数典忘祖”的暗中指责……各种声音在他脑中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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