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冉闵只带了少数随从与护卫,轻车简从,来到邺城西郊新设立的“安乐里”安置点。这里原本是石赵一处废弃的皇家猎苑边缘,荒地连绵。如今,放眼望去,虽仍显简陋,却已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大片大片的荒地被开垦出来,黑褐色的土壤在阳光下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无数人影在田间忙碌,挥锄翻土的,弯腰播种的,引水灌溉的,号子声、谈笑声、牲畜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一排排新夯的土坯房错落有致,虽然低矮,却干净整齐,屋顶冒着缕缕炊烟。
冉闵信步走入田间,一个正在小心翼翼播撒麦种的老农认出他来,激动得扔掉手中的簸箕,就要下跪行礼。冉闵快步上前扶住他:“老丈不必多礼,忙你的农事要紧。”
老农抬起头,冉闵认出他正是去年在破庙中见过一面的张老栓,是张阿福的同乡,家宅田地尽毁于石冲乱兵之手。“陛下!是陛下!您真的来了!”张老栓声音颤抖,指着面前一大片已然冒出星星点点绿意的田地,“您看!官府分了地,给了种子、锄头,还有足够吃到夏收的口粮!小老儿一家,带着两个儿子,开了三十亩地!全种上了麦子!这苗出的多好!秋天……秋天就有指望了!”
看着老农脸上纵横的皱纹里溢满的希望,冉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仔细看了看苗情,点头道:“好,好!精心伺候,若有虫害、缺水,及时向里正和农官反映。”
离开田地,冉闵又来到了安置点边缘规划出的“百工坊”。这里叮当作响,烟火气十足。几个露天炉灶旁,铁匠们正挥汗如雨,锻造着锄头、镰刀;木工棚下,匠人在制作犁辕、水车部件;还有篾匠在编织箩筐、草席。见到皇帝驾临,匠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
一个领头模样的老铁匠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煤灰,激动地说:“陛下,小人们原是石赵官营匠坊的匠户,平日里挨打受骂,如同牛马。赵亡后,没了生计,流落街头。是朝廷给了我们这地方,提供了铁料、炭火,让我们重操旧业!打出的农具,除了分给邻里,还能换些盐布,这日子……这日子有奔头了!”
冉闵拿起一把新打好的锄头,掂了掂分量,看了看淬火的成色,赞许道:“手艺不错!好生经营,将来作坊大了,可多收些流民学徒,将手艺传下去,让更多人能有口饭吃。”
“哎!谨遵陛下教诲!”老铁匠和众匠人连连应诺。
最后,冉闵来到安置点中心位置,一间最大的土坯房前。这里是临时设立的“安乐里蒙学堂”。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孩童们稚嫩却认真的读书声。透过敞开的木门,可以看到一位年轻的汉族书生,正指着挂在墙上的字板,领读着《千字文》。下面坐着几十个年龄不一的流民孩子,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浆洗得干净,小脸也多了些血色,眼睛紧盯着先生,跟着大声诵读。
教书先生见到冉闵,连忙示意学生们安静,正要行礼,被冉闵用手势制止。“不必打扰孩子们学业。”他轻声说道,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这时,一个约莫六七岁、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似乎鼓足了勇气,从座位上站起,拿着一张小纸片,怯生生地走到冉闵面前,双手举起。
冉闵微微弯腰,接过纸片。上面是用木炭笔歪歪扭扭写下的两个大字——“太平”。笔画稚嫩,却写得极其认真。
小女孩仰着脸,小声说:“陛下……先生教我们写字……说这两个字念‘太平’……先生说,这是陛下……陛下希望我们……都能过上的好日子。”
刹那间,冉闵感到鼻腔微微一酸。他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清澈而带着一丝怯懦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对,这就是朕希望你们,希望天下所有孩子,都能过上的日子。不用挨饿,不用受冻,有屋住,有衣穿,有书读。你们好好读书,学好本事,将来,这大魏的太平盛世,要靠你们一起来守护,让它永远延续下去。”
小女孩似懂非懂,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离开安乐里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这片新垦的土地,给忙碌的人群和崭新的屋舍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冉闵回首望去,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让这百万流民彻底安居乐业,前路依然漫长,还会遇到各种困难。但眼前这充满希望的景象,这重新点燃在百姓眼中的光芒,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三个月后,户部尚书崔嵩与工部、太尉府联名上奏,汇报“流民垦荒安辑令”及配套措施的阶段性成果:
“赖陛下圣德,政令畅通,百官用命,百姓感念。至今,全国四十万户流民已基本安置完毕,共授田、垦荒逾两千万亩。邺城、洛阳、河内等重点区域,疏浚主要灌溉渠道一百三十七条,新建陂塘、水门四十五处,不仅惠及流民新垦之地,亦使周边原有农田受益。国库所耗虽巨,然士绅捐输亦踊跃,得以补充。各地流民暴动、乞讨、饿殍之景已近乎绝迹。据各州郡预估,今岁秋粮,全国总产较去岁有望增长五成以上!民心渐稳,田野复苏,此乃陛下以民为本,仁政爱民之显效也!”
看着这份沉甸甸的奏报,冉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舒展笑容。流民安置的初步成功,如同给大魏这棵新生的树苗,深深地扎下了根基。内部渐趋稳定,元气开始恢复,一个由战乱废墟走向太平盛世的漫长征程,终于迈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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