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桑浑身一震。
这话太像一个人——像他的母亲阿桑。那年他被贬离京,母亲送他到长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桑儿,做官要凭良心。良心若安,纵使千夫所指,你也是站着的人;良心若亏,纵使万人跪拜,你也是跪着的魂。”
“你……”林念桑的声音有些哑,“不怕吗?”
“怕。”林承安老实承认,“孙儿怕家族再遭难,怕祖父父亲心血付诸东流,怕母亲以泪洗面。可是父亲,若因惧怕而退缩,那林家的风骨何在?祖父教孙儿读《孟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孙儿虽愚钝,不敢忘此言。”
书房里静下来。秋风穿过窗棂,翻动案上书页,哗哗作响。
良久,林念桑起身,走到儿子面前,将手放在他肩上。十四岁的少年,肩膀还很单薄,可脊梁挺得笔直。
“安儿,”林念桑说,“为父在朝中这些年,如履薄冰,时常夜不能寐。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怕一时心软,贻害无穷。可今日听你一言,为父忽然觉得,或许林家真正的‘血脉’,不是官位,不是田产,而是这个。”
他指着儿子的心口:“是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是这份身在朱门不忘泥土的清醒。”
林承安眼圈红了:“父亲……”
“但你也要记住,”林念桑语气转厉,“勇气需配以智慧,仁心需辅以手腕。你祖父当年吃亏在太过刚直,为父这些年学会了些迂回周旋。这不是妥协,而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旧册,递给儿子:“这是你祖父当年在江南时写的《农政笔记》,里面除了农事,还有为官心得、处事之道。为父今日传给你。”
林承安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仿佛接过了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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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林念桑主持的清丈田亩之事,在江南三省试点完成,成效显着。朝廷新增入册田地三百余万亩,多为豪门隐占之产。新税制试行地区,普通农户赋税减轻三成,国库收入反增两成——因从前被权贵截留的税收,如今归入正轨。
捷报传回,龙颜大悦。新帝在朝会上当众嘉奖林念桑,加太子少保衔,赐紫金鱼袋。一时间,林府门前车马如龙,贺客不绝。
可林念桑却告病在家,闭门谢客。
书房里,他对着案上堆积的贺帖,神色凝重。林承安在一旁研墨,见状轻声问:“父亲为何不喜?这不是大好事吗?”
“好事?”林念桑苦笑,“安儿,你可知这满朝贺客中,有多少人是真心为百姓高兴?有多少人是见我得势来攀附?又有多少人,是表面道贺,心里已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推开窗,寒风裹着雪花卷入。庭院里红梅初绽,艳得像血。
“改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林念桑缓缓道,“今日之成,是明日之靶。那些失了利益的豪门,此刻恐怕正在某处密谋,要如何将我拉下马来。”
林承安心中凛然:“那父亲……”
“为父不怕他们。”林念桑关上窗,转过身,眼中是沉淀了风霜的坚定,“只是安儿,你要记住:为官者最可怕的不是明枪暗箭,而是在赞誉声中迷失本心。今日这些奉承话,与当年那些诬陷之词,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把你架到一个位置上,要么摔死,要么熏死。”
少年若有所思。
这时,管家来报:“老爷,庄头老陈从田庄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
老陈是林家的老仆,跟着林清轩三十多年。他一身雪进来,脸色却比雪还白:“老爷,庄里出事了!”
原来,林家田庄旁有一片山林,是当年发还祖产时一并归还的。这些年林清轩让人在山上种树,已成一片小林。可昨日,邻庄的赵家突然带人来,说那山是他们祖产,要林家让出。
“赵家?可是赵侍郎那个赵家?”林念桑皱眉。
“正是。”老陈急道,“他们带了地契来,上面盖着前朝官府大印,写得分明。老太爷看了,说那地契可能是真的——前朝末年吏治混乱,一地多卖的事常有。可咱们林家手里也有地契,是今朝官府重新核发的。”
一地两契,这是棘手的官司。
林念桑沉吟片刻:“父亲怎么说?”
“老太爷说,让老爷定夺。”老陈压低声音,“但赵家的人放话了,说若是林侍郎识相,便让出山林,他们赵家会在朝中多替林侍郎美言。若是不让……他们也有的是办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林承安听得气愤:“这分明是看父亲推行清丈田亩,他们不敢再隐占别处田地,便来抢咱们家的!”
林念桑却异常平静:“安儿,你若是家主,此事如何处理?”
少年愣了愣,仔细想了想:“按理,咱们有今朝地契,法理上更站得住。可赵家势大,硬碰硬恐两败俱伤。孙儿觉得……不如请官府裁决,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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