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胥吏疏忽……”
“疏忽?”林念桑声音转冷,“陈大人,你是两榜进士出身,应该明白,田亩册籍乃国家根本。若这都能疏忽,还有什么不能疏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明日,本官要亲自下乡丈量。请陈大人派熟悉田亩的书吏陪同。”
陈望之脸色发白,唯唯而退。
当夜,知府后宅书房,灯火通明。
“父亲,那林念桑看来是动真格的。”陈望之的长子陈文远焦急道,“咱们家在城外的那些田,可大多没上册……”
陈望之闭目揉着眉心:“我何尝不知。但他是钦差,手持尚方剑,陛下亲信。硬拦是拦不住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查出来吧?”
沉默良久,陈望之睁开眼:“明日,你去找王主簿。让他派最‘懂事’的书吏跟着钦差。还有,通知各乡里正、族老,该藏的藏,该掩的掩。林念桑再厉害,终究是外乡人,在咱们的地盘上,还能翻出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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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林念桑带着一行人来到城东十里外的张家村。
时值春耕,田野间农人正驱牛犁地。见官府来人,农人们纷纷停下手头活计,远远观望,眼中既有好奇,更多是警惕与不安。
村里正张老汉小跑着迎上来,满脸堆笑:“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老人家不必多礼。”林念桑温声道,“本官此来,是想重新丈量村中田地,核实册籍。”
张老汉笑容一僵:“这……村里的田,官府不是年年都量吗?”
“年年都量,却未必量得准。”林念桑望向田野,“就从这片开始吧。”
丈量队开始工作。然而进展极不顺利——要么是村民指认不清地界,要么是册上记载模糊。陪同的书吏更是“尽职尽责”,但凡遇到争议,便说“需回衙查旧档”,一拖再拖。
日头偏西时,才勉强量完一小片地。结果与册载相差无几。
随行的年轻书吏低声道:“大人,看来这村的账目清楚。”
林念桑不置可否,目光扫过田埂边几个探头探脑的孩童。他走过去,从袖中掏出几块饴糖:“孩子们,过来。”
孩童们怯生生地靠近。林念桑蹲下身,将糖分给他们,状似随意地问:“你们家都有多少田啊?”
最大的孩子约莫十岁,舔着糖块含糊道:“我家有五亩。”
“五亩?”林念桑记得册上这户登记的是三亩,“都在这一片吗?”
孩子摇头:“村东还有两块,爹说不让人知道。”
身旁的书吏脸色骤变。林念桑恍若未闻,继续问:“为什么不让知道?”
“爹说,知道了就要多交粮。”孩子天真地说,“咱村好多人家都这样。”
“小孩子胡言乱语!”张老汉急忙上前,“大人莫信……”
林念桑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张里正,明日继续。不过,本官要换一种量法——不按册,只按实际耕种。凡有庄稼之地,一律丈量入册。”
当夜,林念桑宿在村中祠堂。烛光下,他铺开纸笔,给赵珩写第一封密奏:
“陛下,臣至苏安三日,已见弊端之深。非册籍不准,乃人心不古。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层层相护,已成痼疾。若不大破大立,恐难收实效。臣请陛下准臣三事:一,另组丈量队,不从地方抽调;二,准臣招募熟悉农事之寒士为吏;三,设首告赏格,凡举报隐田者,核实后以隐田之半赏之。”
信刚封好,门外传来叩门声。
来者是日间那个书吏,姓周,二十出头,面黄肌瘦,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他进门便跪:“大人,白日之事,小人……小人有罪。”
林念桑扶他起来:“何罪之有?”
周书吏眼圈发红:“陈知府……不,陈望之让小人跟着大人,表面协助,实则掣肘。小人本不敢违逆,但见大人真心为民,实在……实在羞愧难当。”
他压低声音:“大人,苏安府的田亩账目,有两套。一套在衙门,是应付上官的;一套在陈知府心腹手中,才是真的。真册所载田亩,比上报朝廷的多出四成不止。”
“真册在何处?”
“在……在陈知府外宅书房密室中。”周书吏咬牙,“小人曾随王主簿去过一次,记得路径。”
林念桑盯着他看了许久:“你为何要告诉本官?”
“小人的父亲,原也是读书人,因家中田产被豪强‘飞洒’赋税,破产气死。”周书吏泪水滚落,“小人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考取吏员,本想为百姓做点事,却眼睁睁看着官府与豪绅勾结……今日见大人风骨,方知这世上还有清官。小人愿助大人,纵死不悔。”
烛火跳跃,在墙上投出两个长长的影子。
“好。”林念桑重重点头,“本官需要你做两件事。第一,画出外宅地图;第二,联络可信之人,准备接手丈量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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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一个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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