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注视那痴儿良久,轻声道:“我观此子眉间有慧光,非痴愚之人。许是前世修行人,今生来渡劫的。”
周氏从不敢想儿子有救,只当法师安慰。
“城南王记粥铺缺个帮工,”了尘说,“我已与掌柜说好,你明日便可去。工钱虽薄,管吃住。”
周氏不敢相信:“我...我这般脏污...”
“洗净便是。”了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里有些草药,煎水给孩子沐浴。每日三次,不可间断。”
周氏去了粥铺,勤快肯干。而那草药方子,她严格照做。三月后,长乐竟开始咿呀学语;半年后,能认简单字画;一年后,与常儿无异。
后来她才知道,了尘为求那药方,亲赴百里外的神医谷,在谷外跪了三日。那神医脾气古怪,最厌僧道,见了尘心诚,才破例给了方子,却要她承诺永不外传。
周氏攒下钱,开了自己的粥铺。了尘为她题写店招“慈心粥铺”,并定下规矩:每日第一锅粥,免费施与贫苦人。
“法师说,施粥不只是饱腹,”周氏常对伙计讲,“是让人知道,这世间还有温度,还有人记得他们。”
去年了尘圆寂前三月,曾到粥铺坐了片刻。那时她已很虚弱,仍坚持要喝一碗周氏熬的粥。
“真好,”了尘微笑,“这粥里有慈悲的味道。”
周氏泣不成声。
“莫哭,”了尘轻拍她的手,“我走之后,这粥铺要接着开。记住,你每施一碗粥,便是在我心中添一盏灯。灯多,夜便不黑。”
今日周氏天未亮就起身熬粥。米是上等新米,水是山泉,火候恰到好处。她相信,法师能尝到。
三、盲眼琴师
法会于辰时正式开始。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诵经声如海潮起伏。殿外广场,百姓们自发排列,双手合十,跟随僧众诵念佛号。
忽然,一阵琴音破空而来。
那琴声初时如幽涧滴泉,细不可闻;渐如松风过谷,清越悠远;终成江河奔涌,直入云霄。琴音中有哀思,却不悲切;有追忆,却不沉溺。仿佛月光照彻寒潭,清冷中自有温暖。
众人循声望去,见殿前石阶上,一盲眼老者端坐抚琴。他年约六旬,双目深陷,手指却灵动如飞,在七弦间起舞。
“是顾先生!”有人低呼。
顾先生名顾弦音,曾是京城第一琴师,二十年前突然失明,自此消失于人前。谁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此。
琴曲渐入高潮,竟是《普庵咒》的变调。梵音化入琴韵,声声皆是禅意。不少百姓闭目聆听,泪流满面。
最后一音落下,余韵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散。
顾弦音缓缓起身,朝大殿方向深深一拜。
“三十年前,顾某因琴技闻名,却也因名利迷失。”他的声音苍老而清晰,“那时我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琴中只有技巧,已无真心。直到一日,了尘法师来访。”
那年了尘不过四十余岁,已是名满京城的善知识。她请顾弦音弹奏一曲,听罢沉默良久。
“先生琴技已臻化境,”了尘说,“然琴中有傲气、有匠气,独缺一样。”
“缺何?”
“缺悲悯。”
顾弦音大怒,认为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琴为心声,”了尘平静如初,“先生心中无众生,琴中如何能有?不如闭目三日,再弹一曲。”
顾弦音负气应下。他让仆人用黑布蒙眼,在暗室中独坐。第一日,焦躁难耐;第二日,开始回忆半生浮沉;第三日,忽然想起幼时学琴,母亲曾说:“弦音啊,琴是通天地的器物,你要用它说人间的话。”
三日后解布,他重抚琴弦,竟觉指尖颤抖——原来睁眼时依赖视觉,反而忽略了触觉与听觉的细微变化。而更重要的是,黑暗让他第一次真正面对内心:那些被他轻视的平民,那些苦苦求他指点却被他拒之门外的学子,那些因他一句恶评而终身不敢抚琴的琴师...
他再次见到了尘,弹了一曲新学的《履霜操》。
“此曲如何?”他问。
“技进乎道,”了尘微笑,“恭喜先生,破障而出。”
自那以后,顾弦音开始收贫家子弟为徒,分文不取。二十年前一场大病,他双目失明,却道:“天夺我目,而厚我耳。从此琴中世界,更加纯粹。”
今日他所奏之曲,名《心灯引》,是他用了三年时间为纪念了尘而作。曲成之日,他梦见法师含笑立于月光下,对他说:“弦音,此曲可传世。”
四、林清轩的到来
法会进行至午时,一辆青篷马车缓缓驶入山门。
车帘掀开,林清轩在阿桑搀扶下踏出。他今年已七十五岁,须发皆白,身形微驼,唯有一双眼仍清亮如昔。阿桑也老了,眼角皱纹深深,但握着丈夫的手温暖而坚定。
寺中僧众齐齐行礼。百姓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许多人认出这位三朝元老、当朝太傅,纷纷跪拜。
林清轩摆摆手:“今日无太傅,只有了尘法师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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