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演武场上操练的士兵,声音低沉:“所以我知道,真正的‘安邦’,不是边关打了多少胜仗,而是天下百姓灶里有粮,屋中有暖,孩子能读书。”
这话,林清轩记了一辈子。
三、一个时代的背影
萧远山的去世,对许多人而言,不止是一位将军的陨落。
他是萧煜时代最后一位仍在朝中掌握实权的旧部。萧煜,那位曾权倾朝野、最终却选择急流勇退的王爷,他的时代早已随着他归隐山林而落幕。可他留下的人、留下的精神,却还在这个王朝的肌理中隐约跳动。
萧远山便是那最后的心跳。
而今,心跳停了。
林清轩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晨光彻底撕开夜幕。田庄渐渐苏醒,鸡鸣犬吠,炊烟袅袅。阿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一件厚袍披在他肩上。
“京城来的消息?”她轻声问。
林清轩将信递给她。阿桑看完,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将军是好人。”
是啊,好人。
可这世道,好人的命似乎总不太长。
早饭后,林清轩独自出了庄子,信步往后山走去。山路蜿蜒,两侧枫叶正红得惨烈,像是烧到尽头的火。他在半山腰一块平整的巨石上坐下,这里可以望见田庄全貌,也能望见通往京城的那条官道。
二十三年前,他就是沿着那条道离开京城的。那时他还年轻,满腹愤懑,觉得天地不公。是萧远山在柴房那番话,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一些东西。
“武以卫国,文以安邦。”
他后来在田庄办书院,收留流民子弟,教他们识字明理,何尝不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萧远山守的是国之边疆,他守的,是人心之荒原。
而今,守边疆的人倒下了。
林清轩望着官道尽头——那里烟尘渺渺,与天色融为一体。他忽然想起许多往事,那些与萧远山有关的片段,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有一次,萧远山酒后说起北疆战事。那是十年前的一场恶仗,胡骑三万压境,他手中只有八千守军。城墙被投石机砸出数处缺口,箭矢耗尽,士兵伤亡过半。
“最险的一夜,胡人已爬上城头。”萧远山说,“我亲自提刀上阵,砍卷了三把刀。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七八个人,背靠着背,准备死战。”
“后来呢?”
“后来天亮了。”萧远山笑了笑,那笑里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援军到了。我们守住了。可是清轩,那天夜里跟我一起守缺口的七十八个弟兄,活下来的,连我在内,只有三个。”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我常常梦见他们。梦见他们在城头上回头对我笑,说‘将军,我们先走一步’。可我啊,活到了现在,活到了满头白发,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
林清轩当时不知如何接话。
如今想来,萧远山或许一直活在那场战役里。他的魂,早有一半留在了北疆的城墙上,与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如今他走了,不过是去赴一场迟到了十年的约。
四、故人凋零
午后,林清轩回到书房,翻出了一只樟木箱。
箱子里是他这些年来收藏的一些旧物:几封泛黄的信札,几册批注过的兵书,还有一枚用红绸仔细包着的铁牌——正是当年萧远山所赠。
他抚摸着铁牌上凹凸的纹路,那些冰冷的金属似乎还残留着将军掌心的温度。窗外传来书院学子的读书声,琅琅的,朝气蓬勃。可这声音此刻听来,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孤独。
故人一个个走了。
萧煜王爷归隐后第三年便病逝于山中,消息传来时,林清轩正在田里查看秧苗。他对着京城方向洒了三杯酒,祭奠那位曾改变他命运、却也让他看透官场虚妄的王爷。
接着是太傅陈公,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老者,在八十寿辰后无疾而终。临终前托人捎来一幅字:“守拙”。
然后是当年的同科进士,有的病故,有的贬死他乡,有的在党争中身败名裂。如同秋风扫落叶,一阵紧过一阵,故交零落。
如今,萧远山也走了。
林清轩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六十三岁了。在这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他已步入暮年。那些曾与他并肩、争论、畅饮、互勉的人,大多已化作黄土。他像是站在一片荒原上,回头看,来路已被岁月掩埋;向前看,去路茫茫,唯见夕阳。
他取出笔墨,想写些什么——挽诗?祭文?抑或只是几句感慨?可笔尖悬在纸上良久,竟落不下一个字。
该说什么呢?
说将军的功绩?那些守土卫国的战功,史官自会记载。
说将军的为人?那些受他恩惠的将士百姓,心中自有丰碑。
说自己的哀思?在这宏大的死亡面前,个人的悲伤显得如此渺小。
最终,他只写了四个字:“星陨北疆”。
墨迹未干,在宣纸上慢慢洇开,像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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