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酒祭
傍晚时分,林清轩让林福温一壶酒。
“要最烈的烧刀子。”他说。
阿桑欲言又止——他的身子,早不宜饮烈酒。可看着丈夫的神色,她终究没说什么,只默默取来了酒壶和两只酒杯。
“拿三只。”林清轩说。
三只粗陶杯摆在石桌上,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光。林清轩斟满三杯酒,酒液清澈,映出天空中初现的星子。
他端起第一杯,面向北方。
“这一杯,敬将军。”他说,声音平静,“敬你守土二十载,胡马不敢南顾。敬你清廉自持,府无余财。敬你临终那句‘北疆雪厚,不必相送’——你到死,想的都是不给人添麻烦。”
酒洒在地上,渗入泥土。
第二杯。
“这一杯,敬萧煜王爷,敬陈太傅,敬所有故去的故人。”他的手微微颤抖,“敬我们曾相信过的一些东西,敬那些在浊世中试图保持洁净的灵魂。敬一个时代——它或许不完美,但至少,那里还有你们这样的人。”
第二杯酒也洒了。酒香在暮色中弥漫开来,有些辛辣,有些悲怆。
第三杯,林清轩端在手中,久久未动。
阿桑轻声道:“这杯……敬什么?”
林清轩望着杯中摇晃的星影,良久,才低声说:“敬我们自己。敬所有还在坚持的人。敬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子。”
他仰头,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烈酒如刀,从喉头一直烧到胃里,烧得他眼眶发热。
夜幕完全降临了。田庄的灯火次第亮起,书院那边传来晚课的钟声,悠长而沉缓。林清轩抬头望天——繁星满天,银河横贯苍穹。他寻找着那颗北辰星,找到了,它依然亮着,冷冷地,孤高地,悬在北方的天空。
“你说你会附在那颗星上。”他对着星空轻声说,“那今夜,就请你好好照一照这片土地。照一照你守护过的山河,照一照你牵挂的百姓,也照一照……我们这些还在路上的人。”
风起了,吹动他斑白的鬓发。阿桑为他披上外袍,陪他静静站着。
许久,林清轩忽然说:“阿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将军最后一次见我时说了什么?”
“你说过一些。”
“还有一句,我没说。”林清轩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他说:‘清轩,我这辈子杀人无数,有该杀的,也有……不该杀的。午夜梦回,常常惊醒。如今老了,常想,若真有因果报应,我这一身的杀孽,不知要几世才能还清。’”
阿桑握紧了他的手。
“我告诉他:将军守的是国门,护的是百姓。那些死在您刀下的人,若是侵略者,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若是战场上的不得已,天地也当鉴谅。”
“他怎么说?”
“他笑了。”林清轩回忆着那个笑容,那里面有种深沉的疲惫,“他说:‘但愿如此。若真有来世,我不想再做将军了。我想做个教书先生,像你一样,教孩子们识字明理。刀剑只能伤人,文字却能救人。’”
夜风中,林清轩的眼中有了泪光。
“所以你看,阿桑,将军走时,心里装着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遗憾——遗憾自己一生杀人,遗憾不能以文救人。”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不是那些标榜自己多伟大的人,而是那些在血与火中走过,却依然向往光明的人。”
六、薪火
三日后,将军府又来人。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武将,自称萧远山的侄孙萧翎。他风尘仆仆,一下马便向林清轩深深一揖:“林先生,叔祖父临终前有一物嘱我转交。”
那是一个紫檀木长匣,打开,里面是一柄剑。
不是将军的佩剑——那柄御赐的宝剑已随葬。这是一柄普通的军中制式长剑,剑鞘磨损严重,剑柄上的缠绳已换过多次。萧翎说:“这是叔祖父从军时用的第一把剑,跟了他四十年。他说,这剑杀过人,也救过人,染过血,也映过月。他不愿让它陪葬,想留给一个懂它的人。”
林清轩轻轻抽出剑身。寒光如水,剑脊上有细密的锻纹,靠近护手处刻着两个小字:“守正”。
“叔祖父说,”萧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这一生,所求无非‘守正’二字。守国土之正,守人心之正。可惜力有未逮,愧对先人。这柄剑,望先生收着,或悬于书院,或传于后学,让年轻人知道,这世上曾有人为这两个字活过、战过、死而无憾过。”
林清轩抚剑良久,最终郑重接过:“请转告将军府上下,此剑林某必妥善珍藏。它不会成为摆设,我会让书院每一个学子都看到它,都听一听将军的故事。”
萧翎再次深深一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林清轩将剑匣捧回书房,置于案头。他坐在椅中,望着那柄沉默的剑,忽然想起萧远山曾说过的一段话:
“清轩,你可知为何我总支持你办书院?因为我知道,刀剑能守一时之土,却不能守万世之安。真正的长城,不在边关,在人心。人心正了,国家自然固若金汤;人心歪了,纵有百万雄师,也不过是沙上筑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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