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矿工聚居的窝棚区。低矮的土房拥挤不堪,但林念桑注意到,每排房屋之间留出了较宽的通道。
“这也是林公子规划的。”赵老拐说,“从前这里乱搭乱建,一旦失火,跑都跑不出去。林公子来了后,硬是说服大家拆了重建,留出救火道。为此还得罪了几个地头蛇,说他‘多管闲事’。”
“后来呢?”
“后来真着了一次火。”赵老拐指着东边一片空地说,“就那儿,当时住了三十多户。因为通道留得宽,人都跑出来了,只烧了房子。要是从前那种挤法,起码得死十几口子。”
正说着,一个白发老妪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看见赵老拐,颤巍巍走过来:“拐子,听说林公子的后人来了?”
赵老拐点头。老妪眯眼打量林念桑,忽然放下木盆,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馍。
“这个……给公子。”老妪递过来,“我老婆子没什么好东西。这馍是前日发的,没舍得吃完。林公子当年……给我孙子接生,母子平安。我儿媳妇难产,产婆都说没救了,林公子用针炙救了命。”
林念桑郑重接过那半块馍。粗砺的触感,微微发霉的气味,却重逾千斤。
老妪抹了抹眼角:“林公子走的那天,全矿的人都去送。没酒没肉,我们就跪在道旁磕头。林公子一个个扶起来,说‘折煞我了’。他上车前,回头说了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什么话?”
“他说:‘诸位的恩情,林某铭记。只愿他日诸位提起我时,不说我是个好官,只说我是个好人。’”
林念桑眼眶一热。
好人。简单的两个字,父亲用了十六年流放岁月去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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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民心如秤
傍晚,林念桑谢绝了赵老拐留宿的邀请,决定连夜赶路。临行前,他将随身带的干粮和碎银都留了下来,赵老拐推辞不过,收下了干粮,却执意退回银子。
“公子,”老人握着那截刻字的秤杆,“这个你带走。我们留着没用,你带回去,给林公子看看——他当年种下的种子,还在发芽。”
林念桑双手接过:“老丈,这些年……朝廷可有人来察访过矿场的情形?”
赵老拐沉默片刻,苦笑:“来过。嘉平二十一年,来过一位御史,住了三天,写了厚厚的奏章。据说回去后,朝廷拨了五百两银子改善矿工居住。银子到了州府,扣一半;到县衙,再扣一半;到矿上,还剩五十两。买了些劣质棉絮,冬天一冻就硬得像铁板。”
“没人追究?”
“追究了。”赵老拐笑容更苦,“州府抓了个小吏顶罪,说‘已严惩’。第二年,那御史再没出现,据说调任闲职了。”
暮色渐浓,矿场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如豆。那些灯火后,是一个个家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在史书上没有名字,在奏章里只是数字,但他们记得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记得清清楚楚,一代传一代。
林念桑翻身上马,最后回望这片土地。父亲当年在这里,失去了一切——官职、荣誉、锦衣玉食。但他得到了更珍贵的东西:人心的认可。这种认可不写进任何档案,不录入任何考绩,但它真实存在着,像地下的暗河,无声流淌,滋养生命。
“公子,”赵老拐在暮色中喊道,“替我们向林公子问好!告诉他,黑石崖的人……念着他的好!”
林念桑郑重抱拳:“一定带到。”
马匹奔驰起来,风声在耳畔呼啸。他怀中那截秤杆贴着胸口,随着颠簸轻轻敲击心脏。父亲曾说:“为官者,心中当有一杆秤。”他一直以为那秤称的是是非功过。此刻才明白,那秤秤的,其实是民心。
民心这杆秤,最公平,也最残酷。它不称金银,不称权位,只称一件事: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有些人,高居庙堂,奏章堆案,却轻如鸿毛;有些人,身处微末,默默无言,却重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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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归途悟道
三日后,林念桑回到京城。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城南的青云观——父亲回京后,常在此处静修。
观中古柏参天,父亲正在树下与观主对弈。见儿子风尘仆仆而来,林清轩放下棋子,微微一笑:“去过了?”
“去过了。”林念桑从怀中取出那截秤杆,双手奉上。
林清轩接过,指尖抚过刻字,良久无言。观主识趣地起身离去,留下父子二人。
“父亲,”林念桑轻声问,“当年您做那些事时……可曾想过会流传至今?”
林清轩望向远山,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金边:“不曾。当时只觉得,看到了,便该做。矿工苦,能减轻一分是一分;世道不公,能扳正一寸是一寸。”
“可您那时自身难保。”
“正因自身难保,才更明白何为重要。”林清轩转动手中的秤杆,“流放之初,我也怨过,恨过,觉得天地不仁。但到了矿上,看到那些矿工——他们一出生就在地底,一辈子没见过几次完整的太阳,却还在顽强地活着。我的那点委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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