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林公子白天跟我们一起下矿,晚上在油灯下画图。”赵老拐的声音变得柔软,“他教我们认字,算数,看图纸。他说:‘多懂一点,就少一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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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秤与米
第二年春天,矿上发生了“粮秤案”。
当时矿工的粮食由官府配发,每月每人应得三斗米。但发放时总是不足,管粮的小吏用的秤有问题,三斗只给两斗半。矿工们敢怒不敢言——克扣粮食是死罪,但若闹起来,小吏顶多受罚,举报的矿工却可能被安上“煽动闹事”的罪名,流放得更远。
“那是个雨天,”赵老拐回忆道,“领粮的队伍排得老长。轮到老吴时,他盯着那秤杆看了半晌,忽然喊:‘这秤不对!’”
小吏顿时变了脸色:“胡说什么!不想吃就滚!”
老吴是个倔脾气,梗着脖子争执。眼看要动手,林清轩从人群中走出,平静地说:“秤对不对,验过便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那是他仅剩的财产之一,是标准的“一钱重”。将铜钱置于秤盘一端,另一端应显示一钱。但小吏的秤,一钱铜钱竟称出了一钱二分。
“秤砣被动过手脚。”林清轩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大明律·户律》:‘监临官吏挟势克减军粮、工粮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赃重者,斩。’”
小吏冷汗涔涔,强辩道:“你、你一个罪囚,哪来的资格说律法!”
“我虽为罪囚,仍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守的是天下理。”林清轩转向围观的矿工,“诸位,今日这秤克减的是粮食,明日就可能克减性命。矿下辛苦,每一粒米都是血汗换来,岂容鼠窃狗偷?”
人群骚动起来。积压多年的不满如火山欲喷。矿监闻讯赶来,见群情激愤,知道压不住了。最终那小吏被拿下,查实三年克扣粮食逾五百石,问斩。矿监也因失察被降职。
“但事情没完。”赵老拐叹了口气,“新来的矿监更狠,明面上不敢克扣,却变着法增加工时,罚则也更严。有人私下埋怨林公子:‘看,现在日子更难过了。’”
林清轩听到这些议论,什么也没说。他花了半个月时间,做了一杆木秤。
那秤极其简陋,秤杆是打磨光滑的硬木,秤砣是凿圆的石块。但林清轩用标准砝码反复校准,误差极小。他将这杆秤悬在粮仓门口,对矿工们说:
“秤在此处。日后领粮,可先自校。若不足,我陪你们去见矿监——这次,我们有理有据。”
“他又教我们记数。”赵老拐眼里有泪光闪烁,“每人每日工时多少,应得多少粮,一一记录。他说:‘人心有私,但数字无私。账目清明,魑魅魍魉便无处藏身。’”
那杆木秤一挂就是三年。期间又有两次小吏试图做手脚,都被矿工们用那杆秤当场揭穿。渐渐地,粮仓成了矿上最干净的地方。
“后来林公子遇赦回京,临行前夜,我们在秤杆上刻了字。”赵老拐站起身,从墙角一个破木箱里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揭开。
那是一截暗沉的木杆,磨损得厉害,但上面刻的字依然清晰:
“民为秤,官为星。星移可改,秤心难欺。”
林念桑轻轻抚摸那些刻痕,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十六年过去了,刻字的人也许已不在世,但这杆秤还在,这些话还在。
“公子可知,”赵老拐低声道,“林公子走后第三年,矿上来个新知事,想撤了这秤。当天夜里,秤不翼而飞。知事大怒,要彻查。可全矿上下,从八十老翁到八岁孩童,都说‘没看见’。查了半个月,无果,只得作罢。”
“秤呢?”林念桑问。
“在我们心里。”赵老拐指了指胸口,“那之后,粮仓门口再没挂过实体的秤。但每次发粮,老吴——就是当年第一个喊‘秤不对’的那个——都会站在那儿,看着小吏称米。他不说话,就看着。小吏的手就不敢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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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无声的碑
次日,林念桑请赵老拐带他在矿场转转。
他们去了“鬼见愁”矿洞。如今洞口已加固,通风井呼呼地响。几个年轻矿工正在休息,见赵老拐来,纷纷起身招呼。
“这是林公子的儿子。”赵老拐介绍。
矿工们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都变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上前,笨拙地行礼:“真是林公子后人?我爹常说,没有林公子,他早死在‘鬼见愁’了。”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借口:“我娘也说,当年要不是林公子做的那个什么……哦,‘水滤器’,井水里的毒砂滤不掉,咱们这一辈人怕是要绝后。”
林念桑这才知道,父亲当年见矿工常饮矿洞渗出的水,许多人患上怪病,便设计了简易的砂石过滤池。又教矿工辨认哪些野菜可解毒,哪些草药可敷外伤。
“都是些小事,”赵老拐说,“可对我们这些在阎王殿门口打转的人来说,小事就是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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