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抹笑凝固在嘴角。
握着林念桑的手,松开了。
林念桑怔怔跪在榻前,许久未动。直到侍女的一声悲啼划破寂静,他才缓缓抬手,为老人合上未瞑的双眼。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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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皇帝追赠太傅,赐谥号“文忠”,百官吊唁,挽联如雪。
出殡那日,林念桑以门生礼,扶柩送至城外十里长亭。回程时已是黄昏,他未乘马车,独自一人步行返城。
长街寂寂,残雪未消。
行至朱雀街转角处,忽闻有人唤他:“林大人留步。”
回头看去,是个五十余岁、着褐色棉袍的男子,面容清癯,须发已见霜白,正站在一间书肆门前朝他拱手。
林念桑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
“大人贵人多忘事。”那人微微一笑,“老夫周世安,昔年与你父亲同在青州为官,曾到府上叨扰过数次。那时你尚在总角之年,最爱缠着我讲前朝野史。”
记忆倏然打开。林念桑忙躬身行礼:“原来是周世叔!小侄失礼了。”
周世安摆摆手,邀他进书肆后堂小坐。室内陈设简朴,却收拾得一尘不染,满架书籍泛着陈旧墨香。炉上煨着茶,水汽氤氲。
“听说你这几日都在萧府守灵?”周世安斟了茶,推至他面前。
林念桑点头:“萧公于我有拜师之谊。”
周世安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萧文忠这一生,毁誉参半。死后得你这般对待,也算……得其所哉。”
他抬眼看向林念桑:“他临终前,可曾说了什么?”
林念桑犹豫一瞬,还是将那句“汝颇类汝母当年”复述出来。
周世安执杯的手顿了顿,眼中掠过复杂神色。良久,他才缓缓道:“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倒真是……造化弄人。”
“世叔何意?”
“你可知,当年你母亲与萧煜,本是故交。”周世安语出惊人。
林念桑愕然。
“那时你母亲还未出阁,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萧煜与她兄长——也就是你舅父——是同窗,常去府上讨教学问,因而相识。”周世安娓娓道来,声音在茶香中显得飘渺,“据闻萧煜曾对你母亲心生倾慕,但你母亲性子刚烈,最不喜官场钻营之辈。后来萧煜入仕后渐趋圆滑,你母亲便与他疏远了。”
炉火噼啪,映得周世安面容明暗不定。
“你父亲被贬青州那年,萧煜已官至侍郎。你母亲曾去信求助,望他在朝中斡旋。萧煜回信应允,最终却因权衡利弊,未曾全力相助。”周世安看着林念桑,“此事你母亲至死未提,但我与你父亲交好,偶然得知。她后来再不与萧煜往来,便是为此。”
林念桑握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他忽然想起萧煜临终时那个温柔的笑容,想起那句恍如隔世的“颇类汝母当年”。
原来那不是幻觉。
“你母亲若在天有灵,见你如今这般……不知是欣慰,还是忧虑。”周世安叹息,“你秉性像她,才学像她,连那不肯低头的倔强,也像极了她。但念桑,官场这条路,你走得比她想象中更难。”
林念桑抬眸:“世叔也认为,我该学那圆融之道?”
“非也。”周世安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事,并非非黑即白。萧煜临终前对你说的那番话,你可曾深思?他初入仕途时,何尝不是满腔热血?何以一步步走到那般境地?是他人性本恶,还是这官场……本就是个大染缸?”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旧书,递给林念桑。
是《盐铁论》。
“汉武帝时,桑弘羊推行盐铁官营,聚财以强兵,北击匈奴,功在千秋。然其法严苛,民多怨言。后世论之,或誉或毁,莫衷一是。”周世安缓缓道,“你说桑弘羊是忠是奸?是清是浊?”
林念桑默然。
“这世上多少人,起初都是想做桑弘羊——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周世安的目光穿透窗纸,望向茫茫夜色,“可权力这东西,沾久了,便分不清手段与目的,最终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他转回头,深深看着林念桑:“你父亲当年为何宁折不弯?不是他不懂变通,而是他太清楚——有些口子,一旦开了,便再难关上。今日你为救灾贪墨一两,明日便可为私欲贪墨千金。人心之溃,始于微末。”
林念桑忽然起身,长揖到地:“谢世叔教诲。”
周世安扶起他,眼中有了暖意:“我今日说这些,不是要你学萧煜,也不是要你学你父亲。路该怎么走,终究得你自己选。只是……”他顿了顿,“你须记得,无论走哪条路,都别忘了为何出发。”
窗外传来更鼓声,夜已深了。
林念桑告辞时,周世安送他到门口,忽然道:“萧煜临终前肯对你说那番话,足见他心中尚存一丝良知。而他如此看重你,亦足见林家家教之严,家风之正——你父亲,是个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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