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管事李荣便带着七八个粗壮敦实、挽着裤脚的婆子和两个看起来精明干练、只穿着短褂的水性好的小厮,匆匆赶到了流芳榭对岸。他们手中拿着长竹竿、绑着铁钩的绳索、捞网等物,在李荣焦灼而压低的指挥下,也顾不得许多,纷纷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微凉的池水中。噗通噗通的入水声,接连响起,打破了池面死寂般的平静,也紧紧地牵动着榭内每一个人敏感的心弦。
池水并不算太深,仅及成人胸口,但水底多年未彻底清淤,淤泥堆积深厚,水草缠绕丛生,寻找一支不过数寸长短、沉入泥淖的金簪,无异于大海捞针,希望渺茫。婆子们用长竹竿在众人所指的疑似落点区域反复探寻、搅动,小厮则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浑浊的水底,徒手在冰冷的淤泥和水草中艰难摸索。时间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池水被不断搅动,泛起浑浊的泥浆和水泡,除了偶尔捞起几块碎石或烂掉的水草根茎,一无所获。
阳光渐渐炽烈起来,已近午时,透过摇曳的月影纱照进榭内,带来几分燥热与闷塞。宾客们虽已重新落座,捧着侍女们奉上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安神汤,却再无心思谈笑风生,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追随着池中那些忙碌而徒劳的身影,低低的窃窃私语声,再次不受控制地、如同蚊蚋般在席间响起。
“这都过去快一盏茶的功夫了,池底那么脏,怕是……”一位夫人忧心忡忡地低声对同伴道,后半句话未尽,但意思不言而喻。
“可不是嘛,”同伴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就算万幸找到了,在那淤泥里泡了这么久,珍珠定然失了光泽,金簪怕是也刮花了,那红宝石……唉,御赐之物受损,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语气中充满了兔死狐悲般的忧虑。
“听闻太后最是喜爱这支簪子的巧思,若知道……”另一边的窃语隐隐传来,带着不寒而栗的暗示。
林清韵依旧站在原地,身姿笔挺,如同风雨中屹立不动的青松。她甚至拒绝了侍女悄悄搬来的绣墩,目光沉静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片被反复打捞的池面。只有离得最近的林老夫人,能隐约看到她垂在身侧、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正死死地攥着一方素白绣兰草的丝帕,柔软的丝绸因她过度用力而紧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色,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惊涛骇浪。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她空荡荡的发髻一侧,那里原本属于那支辉煌金簪的位置,此刻只余下几缕被风吹乱、未能及时整理的青丝,和她那张竭力维持的、在众人注视下已显摇摇欲坠的从容面庞。
林清轩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水榭边缘,离喧闹人群稍远的位置。他静静地看着嫡姐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挺直背影,看着池中那些在水中徒劳忙碌、渐渐力竭的下人,看着周围那些看似关切、实则各怀心思、目光闪烁的宾客面孔。他忽然觉得,那支沉入冰冷淤泥、遍寻不获的金簪,就像一个不祥的谶语。它精准地象征着林家眼下看似花团锦簇、圣眷正浓、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荣耀。这表面的繁华盛世,这朱门内的烈火烹油,究竟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之风”?而他那冰雪聪明、此刻正用尽全部心力维持着家族体面的嫡姐,她那份超越年龄的坚韧与镇定,又能在这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家族与朝堂暗流中,独自支撑多久?
他抬起头,望向水榭外那片被屋檐切割得四四方方、却依旧湛蓝如洗的天空,心中一片洞悉世情的清明,却又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这朱门内的浮沉升降,人情冷暖,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这看似偶然、却又仿佛隐含某种必然的第一道裂痕,已由这支意外坠落的金簪,无声而深刻地,刻写在了林府命运的门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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