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背着半旧的旅行包走出家门时,天还没亮透。路灯在晨雾里晕开昏黄的光圈,像没睡醒的眼睛。包里东西不多:两套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五百块钱、一张写着妈妈手机号码的纸条,还有——这是碧华硬塞进去的——一包创可贴和两盒感冒灵。
“妈,我是去打工,又不是去打仗。”安安当时哭笑不得。
“以防万一。”碧华把药塞进夹层,“外面药贵。”
现在,安安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那包鼓鼓囊囊的行李,突然觉得它重得离谱。不是物理上的重,是心理上的——这里面装着一个母亲的千言万语,万般不放心。
她要去的城市不远,坐大巴三小时。工作是在一家奶茶店当店员,是碧华托了八道弯的关系找的。店长是碧华初中同学的表妹的妯娌,答应包吃包住,月薪一千八。
“够了。”碧华算给她听,“吃饭住宿不用钱,一个月能存一千五。干三个月,够你买台新手机。”
安安没说自己早就不想要新手机了。她只是点头,像接受一项神圣的使命。
车来了。绿色的长途大巴,漆皮斑驳,像条疲惫的老狗。司机叼着烟,含糊地喊:“去南城的赶紧!”
安安深吸一口气,抬腿上车。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窗户黑着,但她知道,妈妈一定站在窗帘后面。
她猜对了。
碧华确实站在窗帘后面。厚重的绒布帘子被她扒开一条缝,眼睛贴在上面,像侦探片里的监视镜头。
她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走向公交站,看着她在冷风里跺脚,看着大巴车喷着黑烟开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时,她腿一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王强从卧室出来,看见她这模样,叹气:“至于吗?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懂什么。”碧华抹了把脸,声音发哽,“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十六了,该锻炼锻炼了。”王强把她拉起来,“你十六岁时都敢一个人去广州打工了,虽然没去成。”
“那能一样吗?”碧华瞪他,“现在社会多乱!”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王强是对的。鸟长大了要离巢,孩子长大了要离家。这个道理她懂,只是真到这一天,心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往里灌。
她开始在家里转圈。先是去安安房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空空荡荡,只有那个陶瓷小猪存钱罐还歪着头笑。碧华把它摆正,突然想起这是安安六岁生日时买的,当时她说要把压岁钱都存起来,“给妈妈买大房子”。
然后去厨房。灶台上放着半锅粥,是昨晚剩的。碧华盯着粥,想起安安小时候不爱吃粥,每次都要加一大勺白糖。为这个,母女俩斗智斗勇好几年——碧华藏糖,安安找糖;碧华减少糖量,安安绝食抗议。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每周三可以吃甜粥。
今天就是周三。
碧华舀了碗粥,加了勺糖,坐下慢慢吃。太甜了,甜得发苦。她吃着吃着,眼泪掉进碗里。
王强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别想了,孩子总要长大的。”
“我知道。”碧华吸吸鼻子,“我就是……怕她吃亏。”
“吃亏才好呢。”王强在她对面坐下,“不吃亏,怎么长大?”
这话碧华不爱听。但她也知道,这是真理。就像学走路会摔跤,学游泳会呛水,长大,就是要经历些疼痛的。
安安走后的第一个小时,碧华做了三件事:
第一,给奶茶店店长发微信:“刘姐,安安到了麻烦您跟我说一声。孩子小,不懂事,您多担待。”
对方秒回:“放心放心,交给我了[笑脸]”
碧华盯着那个笑脸表情看了半天,判断不出是真心还是客套。
第二,翻开通讯录,找到在南城工作的远房表侄女:“小玲啊,安安去你们那儿打工了,你有空帮忙照应着点。她要是缺什么,你先垫上,姨回头给你。”
表侄女很热情:“姨你放心,我周末就去看她!”
第三,打开天气预报,把南城添加到关注城市。未来三天都有雨,她眉头皱成疙瘩——安安没带伞。
做完这些,她坐在沙发上发呆。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这个家突然安静得可怕——没有安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没有她房间里传出的音乐声,没有她趿拉着拖鞋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王强看她失魂落魄的,提议:“要不,咱俩去看个电影?”
碧华白他一眼:“女儿在外头吃苦,你还有心思看电影?”
“那总不能哭一天吧?”王强无奈,“孩子是去历练,又不是去受刑。”
话虽如此,他还是陪碧华坐了一上午。两人对着电视,谁也没看进去。中午,王强下厨煮了面——他唯一会做的饭。碧华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你说,”她突然问,“安安现在到哪儿了?”
王强看了眼钟:“应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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