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半学期,当班主任李老师在电话里第三次欲言又止时,碧华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窗外下着黏腻的春雨,雨珠顺着玻璃窗往下滑,像人哭花了的睫毛膏。
“王珞安妈妈,”李老师在电话那头斟酌着措辞,“安安最近……学习状态不太对。”
碧华正蹲在阳台上分拣药盒,左手机械地数着护肝片,右手捏着手机贴在耳边:“她上课走神?”
“不只是走神。”李老师顿了顿,“昨天数学课,她盯着窗外看了整整四十分钟。我问她看什么,她说在看云往哪边飘。”
碧华的手停下来。她想起上周整理安安书包时,在夹层里摸到的那半包薄荷糖——糖纸皱巴巴的,显然在兜里揣了很久。安安小时候不爱吃糖,说黏牙。
“还有……”李老师的声音更低了,“前天体育课测800米,她跑了一半突然停下来走。体育老师问她怎么了,她说‘没意思,不想跑了’。”
雨敲在玻璃上,嗒,嗒,嗒。碧华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雨声一个频率。
“我找她谈过两次。”李老师叹气,“她只说累。可哪个初三学生不累呢?”
碧华挂掉电话时,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小圆片滚得到处都是,她蹲下去捡,捡着捡着,眼泪就掉下来,砸在药片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父亲在屋里咳嗽,一声接一声,咳得撕心裂肺。碧华抹了把脸,把药片收拾好,端着水进去。父亲靠在床头,眼睛黄得像腌坏的咸蛋黄——乙肝引起的黄疸还没退。
“碧华啊,”父亲喘着气,“是不是……安安……”
“没事。”碧华挤出一个笑,“学校让买辅导书,问我意见。”
父亲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问。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碧华知道,他猜到了。
夜里十一点,安安房间的灯还亮着。碧华热了牛奶,轻轻推开房门。女儿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练习册,笔握在手里,却一个字没写。她在看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神空空的,像被抽走了魂。
“安安。”碧华把牛奶放在桌上。
安安肩膀一颤,像受惊的小动物。她迅速抓起笔,假装在演算。但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落下。
“妈,”她没抬头,“我作业还没写完。”
碧华在她床边坐下,床垫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她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肩胛骨把布料顶出两个尖尖的角。
“今天李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安安的背僵了一下。
“她说你体育课没跑完800米。”
沉默。只有窗外雨声,和客厅挂钟的滴答。
“我累了。”安安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要化在雨里。
“累了就休息。”碧华说,“但得告诉妈,哪里累?身体累,还是心里累?”
又是沉默。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碧华看着女儿的后颈——那里有一小块晒伤的痕迹,是上周学校运动会留下的。安安以前最讨厌晒太阳,说会晒黑。可那天她坐在操场边,看着同学们跑步跳远,自己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妈。”安安突然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却没哭,“我不想上学了。”
这句话她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没有赌气,没有委屈,就是陈述一个事实,像说“今天下雨了”一样自然。
碧华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安安三岁背唐诗,奶声奶气地把“床前明月光”背成“床前明月缸”;六岁第一次拿一百分,举着试卷满院子跑;十岁当升旗手,小身板挺得笔直;初一期末考年级第七,捧着奖状眼睛亮晶晶地说“妈,我以后要考复旦”……
那些画面碎成一片一片,扎得她生疼。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来,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安安低下头,手指绞着校服下摆:“就是……不想上了。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碧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读书没意思?考上好高中没意思?将来有个好前途没意思?”
“妈!”安安突然抬头,眼泪终于掉下来,“你别逼我了行不行!”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扇得碧华愣在原地。她看着女儿满脸的泪,看着那双曾经装满星星、现在只剩疲惫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话——所有关于未来、关于前途、关于“你现在不吃苦以后会吃更多苦”的道理——全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
“好。”她听见自己说,“妈不逼你。”
她站起来,腿有些软。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安安还坐在那儿,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淋透的小鸟。
“明天周六。”碧华说,“你跟妈一天。妈干什么,你干什么。一天结束,如果你还不想上学,妈再也不提了。”
安安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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