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周六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透。碧华敲开安安的房门,递给她一套旧衣服——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袖口磨起了毛边。
“穿上。”
安安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跟着碧华出门。四月的清晨还很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了。
碧华推出一辆三轮车——那种老式的、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后斗里放着几个编织袋和一根铁钳子。
“妈,这是……”
“捡瓶子。”碧华跨上车座,“上来。”
安安愣愣地坐进后斗。三轮车吱呀呀地启动,驶出小区,驶过空荡荡的街道,驶向这座城市刚刚苏醒的角落。
第一站是人民公园。晨练的老人们刚散场,长椅边、垃圾桶旁,散落着不少矿泉水瓶。碧华停好车,拿起铁钳子和编织袋,开始工作。
她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眼睛一扫,定位瓶子;铁钳一夹,精准入袋;脚步不停,寻找下一个目标。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安安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愣着干什么?”碧华头也不回,“捡啊。”
安安蹲下身,徒手去捡一个沾着露水的瓶子。手刚碰到瓶身,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她抬头看碧华——母亲正用铁钳夹起一个泡在污水里的饮料瓶,面不改色。
“妈……”安安的声音有些颤。
“嗯?”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
碧华的动作顿了一下。很短暂的停顿,短到安安几乎以为是错觉。
“你姥爷住院的第二个月。”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医药费不够。”
安安不说话了。她咬咬牙,伸出手,抓住那个冰凉的瓶子,扔进编织袋。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公园不大,捡完一圈,编织袋底刚铺满。
第二站是商业街。早餐摊陆续出摊,塑料袋、豆浆杯、一次性饭盒堆在路边。碧华专挑塑料瓶,易拉罐,纸壳——能卖钱的东西。安安跟在她身后,渐渐学会了辨认:矿泉水瓶最值钱,一个三分;可乐瓶次之,两分;奶茶杯不要,太轻。
有早起的店主倒垃圾,看见她们,眼神里有些东西。不是鄙夷,也不是同情,就是一种……打量。像打量一件物品,估算它的价值。安安低下头,脸烧得厉害。
“抬头。”碧华突然说。
安安愣愣地抬头。
“你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手吃饭,没什么丢人的。”碧华的声音很平静,“低头,才丢人。”
第三站是学校——安安的学校。周六补课的学生刚放学,三三两两走出校门,手里拿着饮料。碧华把车停在拐角,等。
安安看见了同班的张小雨。小雨今天穿了新买的裙子,粉色的,衬得皮肤很白。她手里拿着杯奶茶,边走边和同学说笑,走到垃圾桶边,随手一扔——没扔进去,奶茶杯掉在地上,溅出几滴褐色的液体。
碧华走过去,用铁钳夹起杯子,拧开盖子,把剩下的奶茶倒进下水道,然后把杯子踩扁,扔进专门装塑料的袋子。
整个过程,小雨和她的同学就在三米外。她们看见了安安,愣了一下,然后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走远了。
安安站在原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她想起上周,小雨还问她要不要一起买那条裙子,她说“我妈说中学生不能穿这么短的”。小雨当时撇撇嘴,没说什么。
现在她明白了那个撇嘴的意思。
“妈。”安安的声音在发抖,“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碧华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好。”
但她们没走。碧华就站在那儿,等下一拨学生,等下一个被扔掉的瓶子。安安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些熟悉的校服,那些熟悉的脸,那些或好奇或诧异或麻木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中午十二点,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碧华把三个半满的编织袋捆好,抬上三轮车。
“饿了吗?”她问安安。
安安点头。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几口水,胃早就空了。
碧华推着车,来到废品收购站。那是个露天的大院子,堆满了各种废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馊的味道。老板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捆纸壳。
“老陈。”碧华打招呼。
“哟,张姐来了。”老陈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今天不多啊。”
“嗯,带孩子来的,没走远。”
老陈看了安安一眼,没说什么,开始过秤。塑料瓶三公斤,易拉罐一公斤半,纸壳两公斤——总共卖了十三块八毛。老陈抹了零,给了十四块。
碧华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和四个钢镚,仔细对折,塞进贴身口袋。然后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三枚一元硬币,递给安安。
“中午想吃啥?”
安安看着那三枚硬币——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她想起上周和小雨她们去奶茶店,一杯奶茶十五块。她想起昨天路过肯德基,一个汉堡要二十。她想起很多很多,那些她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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