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王家老宅的屋檐下打着旋儿。已近晌午,冬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灰白的天幕上,洒下的光线稀薄而清冷。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碧华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身前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箕,里面堆着小山似的黄豆。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碎花棉袄,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但洗得干干净净。棉袄是藏青底子,上面印着细小的白梅,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但依然看得出当初的精致。她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围裙上沾着些许豆荚的碎屑。
她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但动作依然利落。只见她拇指和食指捏住豆荚,轻轻一捻,饱满的黄豆就蹦跳着落进簸箕里。偶尔有调皮的豆子滚到地上,她便弯腰拾起,在围裙上擦一擦,再扔回簸箕中。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碧华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掀起厚重的棉门帘朝里望了望。三岁的安安裹着大红棉被,在炕上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碧华轻轻掖了掖被角,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碧华抬起头,看见九十三岁的老奶奶正颤巍巍地迈进院门。
老奶奶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藏蓝色对襟棉袄,领口和袖口镶着一指宽的黑色缎边。虽然棉袄浆洗得笔挺,但依然能看出是多年前的款式。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稀疏的发髻,用黑色的发网仔细罩着,发网上还别着一根银簪,虽然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是件老物件。
碧华丫头,剥豆子呢?老奶奶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纸。她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碧华连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上前去:奶奶,您怎么来了?这么大冷的天,快进屋坐。她搀住老奶奶的胳膊,感觉到老人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老奶奶在碧华搬来的小马扎上坐下,将拐杖靠在墙边。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碧华递来的热茶碗。茶是普通的大叶子茶,但冒着腾腾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安安在屋里睡觉呢。碧华又补充道,顺手将老奶奶被风吹乱的一缕银发捋到耳后。
老奶奶抿了口茶,眯着眼打量碧华。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碧华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这个才二十五岁的媳妇,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纹路,那是常年操劳留下的印记。
碧华丫头,老奶奶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奶奶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个体己话。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棉袄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碧华重新在门槛上坐下,继续剥着豆子,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她能感觉到老奶奶今日的来访非同寻常。
你看安安一岁多了,老奶奶的视线落在碧华熟练的手指上,你要不要再生一个,给安安做个伴?
啪嗒——一颗豆子从碧华指间滑落,在青石板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墙角。碧华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继续动作。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笑容里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
奶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不想再要孩子了。
老奶奶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诧异,握着茶碗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这是为啥?老奶奶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多子多福啊!你看村里谁家不是两三个孩子?你婆婆就生了他们兄妹五个,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院墙外,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跳来跳去,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远处传来谁家磨豆腐的嗡嗡声,给这个寂静的冬日午后增添了几分生气。
碧华放下手中的豆荚,抬头直视老奶奶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与平日里温顺的模样判若两人。
奶奶,我不是说气话。她轻轻摇头,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您想想,现在养个孩子要花多少钱?光是娶媳妇这一项,没有几十万根本办不下来。
老奶奶拍了下膝盖,棉裤发出闷响:哎哟!你说得也忒吓人了!哪有这么玄乎!我们那会儿,一袋米、两只鸡就能娶个媳妇进门了。
碧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奶奶,时代不同了。她伸手将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显得格外优雅,现在娶媳妇,彩礼要万里挑一,就是一万一,还要三金。这还只是开始,新房、酒席,哪一样不是钱?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成了还好,要是过不下去离婚了,男方岂不是人财两空?
老奶奶愣住了,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阳光照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闪着细碎的光。她想起自己的三个孙子娶媳妇时的花费,最小的孙子去年结婚,确实花了二十多万。那会儿,全家人省吃俭用攒了好几年,还欠了一屁股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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