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工头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又瞥了王强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有力气没力气,干了才知道!去那边!跟老李头一组!搬那边筛出来的料石!按方算钱!搬一立方米五块钱!偷懒可没饭吃!”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堆满了较小石块、相对好搬运的区域。
王强顺着工头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那所谓的“较小”的石块,每一块也至少有十几二十斤重,而且棱角分明,硌手得很。一个头发花白、瘦小但精干、同样满身石粉的老头,正默默地、一刻不停地弯腰、搬起、行走、抛上车厢,动作机械而熟练,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王刚把王强推到老李头面前,低声叮嘱了几句:“强子,跟着李叔好好干!少说话,多干活!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下班我来找你!”说完,又用力拍了拍王强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开了。
王强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片喧嚣、混乱、充满力量感却又无比残酷的“战场”,闻着空气中刺鼻的粉尘味,听着震耳欲聋的噪音,感受着脚下地面的微微震动,一种巨大的陌生感、畏惧感和排斥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老李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浑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石块,沙哑地说了一句:“搬吧。”然后,又自顾自地弯腰干了起来。
王强深吸了一口充满粉尘的空气,呛得咳嗽了几声。他学着老李头的样子,笨拙地弯下腰,双手试图去抱一块看起来小一点的石头。手指刚一接触那粗糙、冰冷、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头表面,一股钻心的刺痛就传了过来——石头上的棱角,像刀子一样,瞬间硌得他娇嫩的手掌生疼。他咬咬牙,用力将石头抱离地面,估计有二十来斤重,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臂一沉。他踉踉跄跄地、像抱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朝着十几米外的卡车走去。脚下的路坑洼不平,布满碎石,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摔倒。好不容易走到车旁,他需要用力将石头举过头顶,扔进比他肩膀还高的车厢里。第一次尝试,石头差点脱手砸到自己的脚,第二次,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石头扔了进去,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车厢板都在颤抖。就这么一块石头,已经让他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而旁边的老李头,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弯腰、抱起、行走、抛掷……动作流畅,节奏稳定,一块接着一块,几乎不停歇。其他工人也是如此,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偷懒,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和石头碰撞声,汇成一股压抑而强大的劳动洪流。
王强强迫自己跟上节奏。一块,两块,三块……起初,他还勉强能支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开始呈几何级数放大。首先是双手。 他那双习惯了握锄头把、但锄头把是光滑木质的手,何曾受过这种尖锐石棱的持续、反复摩擦和碾压?不到一个小时,他的手掌边缘、手指根部、特别是虎口处,就开始火辣辣地疼。很快,皮肤被磨破了,渗出血丝,沾上石粉,变成一种肮脏的、黏糊糊的刺痛。但他不敢停,咬着牙继续搬。每抱起一块石头,那粗糙的表面就像砂纸一样,狠狠地摩擦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冷气。到中午休息时,他的双手已经惨不忍睹,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血痕,好几个指头根部磨出了亮晶晶的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他用颤抖的手打开母亲给的干粮,饼子硬得像石头,就着工地上提供的、漂着油花和菜叶的、寡淡的菜汤,艰难地吞咽着,食不知味。看着旁边老李头那双布满厚厚老茧、像树皮一样粗糙、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熟练地抓着饼子大口咀嚼,王强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自卑。
其次是全身的肌肉。 持续地弯腰、直起、负重行走,对腰背和腿部肌肉是极大的考验。不到下午,他的腰就开始酸软无力,像要断掉一样,每弯下一次都伴随着剧烈的酸痛。大腿和小腿的肌肉也开始抗议,酸痛肿胀,走路像踩在棉花上。肩膀因为持续用力,也变得僵硬疼痛。
最难以忍受的,是精神和环境。 无休止的、重复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沉重体力劳动,单调、枯燥、令人绝望。巨大的噪音震得他头晕耳鸣,脑袋里嗡嗡作响。弥漫的粉尘无孔不入,钻进他的鼻孔、嘴巴、耳朵,甚至眼睛,呛得他不停地咳嗽,眼泪直流,视线模糊。汗水像小溪一样不停地流淌,浸湿了全身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和石粉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层厚厚的、板结的泥壳,又痒又难受。烈日毫无遮挡地暴晒着,地面蒸腾起的热浪让人窒息。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嘈杂的、充满粉尘的蒸笼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与老李头和其他工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工头不时投来不满和催促的目光,虽然没骂他,但那眼神比骂还让人难受。一起干活的工人们,虽然沉默,但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仿佛在说:“这细皮嫩肉的,不是干这活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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