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片长势并不喜人的玉米地,语气缓和了一些,像是指点迷津的军师,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光靠这几亩薄田,一年到头刨去种子化肥,能落下几个子儿?遇到年景不好,还得倒贴!你欠的那些债,指着地里这点庄稼,猴年马月能还清?你得出去!出去找活干!挣现钱!手里有了活钱,腰杆子才能硬起来!说话才能有点底气!”
王强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二哥:“出去……我能干啥?我除了种地,啥也不会……”
“啥也不会就学!力气总有吧?”王刚眉毛一竖,“我昨天去镇上给拖拉机加油,听油站的老刘说,镇东头那边,新开了个私人承包的采石场,正在招工,主要是搬石头、装车,活儿是累了点,脏了点,危险了点,一天下来灰头土脸跟个泥猴似的,但听说工钱现结,一天下来搬得多的,能挣个十几块钱!还有,邻村老赵家要盖新房,正缺小工,和泥、搬砖、递灰桶,也能挣点现钱。你赶紧去打听打听!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家闲着发霉!把你欠的那些窟窿窿赶紧想法子堵上!把债还清!这才是正事!”
王强听着二哥这一番既有当头棒喝、又有实际出路的训导,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羞惭、悔恨、还有一丝被强行激起的、微弱的斗志交织在一起。他看着二哥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却充满力量感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除了握锄头把、就是端酒杯的、略显苍白无力的手,一种混合着自卑和破釜沉舟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声音还有些低沉沙哑,但多了几分被逼到绝境后的决心:“嗯,二哥,我……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采石场问问。”
“这就对了!像个爷们儿样!”王刚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明天一早,我来叫你!我带你去!麻利点!别磨磨蹭蹭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启明星还在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光,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零落的犬吠。王刚果然准时来了,在外面“砰砰”地敲着院门。王强几乎一夜未眠,眼窝深陷,胡乱套上一身最破旧、磨得发白的劳动布衣服,趿拉着鞋走了出来。母亲早已起来,默默地在灶台边烙了几张干硬的饼子,用布包好,塞进他手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忍。
兄弟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通往镇子的、被露水打湿的土路上。王刚脚步沉稳有力,王强则跟在后头,脚步有些虚浮,心里像揣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他对即将面对的“活计”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本能的反感。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天色大亮,终于到了镇东头那片山脚下。还未靠近,就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轰隆隆”的爆破声,以及金属与石头剧烈摩擦、撞击发出的刺耳噪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粉尘和硝烟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一片巨大的、被人工开采得面目全非、露出灰白色岩体的山体前,就是那个所谓的“采石场”。场面远比王强想象的更加原始、粗犷和……震撼。
所谓的“场”,几乎没有边界,就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坑洼不平的巨大空地。空地上,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各种规格的灰白色石块,棱角锋利。几台锈迹斑斑、沾满泥浆的履带式拖拉机(当地人叫“爬山虎”)和破旧的、车厢板都歪斜的农用卡车,像疲惫的钢铁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冒着黑烟,在乱石堆中颠簸穿梭。几十个工人,像蚂蚁一样散布在巨大的采石面上和碎石堆旁。他们大多光着膀子,或者穿着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被汗水和石粉浸透的破背心,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甚至黑红色,油光发亮。每个人头上、脸上、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石粉,只有眼睛和嘴巴周围因为汗水冲刷而露出原本的肤色,看上去就像京剧里的花脸。他们或两人一组,用粗大的铁杠子撬动巨大的石块;或挥舞着沉重的大锤,将大石头砸成需要的尺寸;更多的人,则是弓着腰,用一双双粗壮得不像话、青筋暴起的手臂,将那些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石块,一块块地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等待装车的卡车,再将石头费力地扔进高高的车厢里,发出“哐当、哐当”沉闷而巨大的响声。整个场地,充斥着噪音、粉尘、汗水以及一种近乎野蛮的、原始的生命力。
一个戴着破草帽、脖子里搭着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筒的工头模样的人,看到王刚领着王强过来,上下打量了王强几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略显单薄的身板和那双明显缺乏重体力劳动痕迹的手,皱了皱眉,对着喇叭筒喊,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新来的?叫啥?以前干过没?”
王刚赶紧上前,递上一根烟,陪着笑脸:“刘工头,这是我弟,王强。有力气,肯干!您多照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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