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林家那破旧的老屋,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在“女案首”消息的冲击下,整整三日未曾平息。惊叹、艳羡、探究、乃至隐秘的妒忌,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这个往日里沉寂的农家小院。林老根的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直,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喜气熨平了几分,逢人便“不经意”地提起“我家棠丫头”;赵氏则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应付络绎不绝、带着各种心思前来道贺的邻里乡亲,又要强压着激动,准备着女儿和丈夫从县城归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真实的、带着晕眩感的狂喜。
然而,这乡间的喧腾,远不及安平县城因“女案首”掀起的风暴来得剧烈。林锦棠的名字,连同那个石破天惊的“女”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士林、市井、乃至县衙后宅,都引发了前所未有的争论与震动。质疑声浪汹涌,甚至有人联名上书,要求县令复查试卷,严查舞弊。安平县尊赵明德,这位年近五旬、以务实着称的进士出身官员,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县衙后堂,书房内。
赵明德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新吐嫩芽的翠竹,眉头微蹙。案头,放着那份引发轩然大波的县试案首卷子——林锦棠的答卷。他已反复看过数遍,字迹清峻刚健,破题精准,论述条理清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更难得的是其中透出的几分务实之气,绝非寻常闺阁笔墨所能及。那份才学,那份胆魄,即便是男子,亦是凤毛麟角。
“女案首……”赵明德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压力自然是有,来自州府同僚的探问,本地士绅的质疑,甚至府城学政那边也递来了隐晦的询问。但他赵明德宦海沉浮二十载,自有一套识人之明。这卷子,做不得假。只是,他必须亲眼见见这个搅动了整个安平的奇女子。
“大人,”管家在门外恭敬禀报,“新科案首林锦棠,及其父林大山,已在二堂外候见。”
赵明德收敛心神,整了整衣冠,沉声道:“传。”
县衙二堂。
气氛肃穆。皂隶分列两旁,虽未执水火棍,但那无声的威仪,足以让寻常百姓心胆俱寒。林大山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短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紧绷,努力挺直腰板,眼神却不敢乱瞟。他从未踏足过这等官家重地,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带着无形的压力,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身,想将身后的女儿挡得更严实些。
锦棠立于父亲身侧稍后半步。她同样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细布衣裙,颜色素雅,浆洗得有些发硬,却熨帖得一丝不苟。乌黑的头发梳成最简单的少女发髻,仅以一根木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身前三步远光洁的青砖地面上,身姿挺拔如竹,沉静似水。唯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知道,今日这场召见,远比放榜那日的喧哗更为关键。这是她以“女案首”身份,第一次直面这庞大体制最直接的审视。
“县令大人到——!”一声通传。
林大山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跪下去。锦棠却轻轻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袖,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道:“爹,案首见官,揖礼即可。”这是她在放榜后,特意向客栈中一位老秀才打听来的规矩。
林大山一愣,硬生生止住了下跪的冲动,学着女儿的样子,有些僵硬地躬身作揖:“草民林大山(林锦棠),拜见县尊大人。”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赵明德步入二堂,目光如炬,瞬间便落在了那个沉静的少女身上。只见她行礼时动作流畅自然,虽无大家闺秀的繁复优雅,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从容气度。那身粗布衣衫,掩不住眉宇间的清朗与书卷气。单看这份沉稳,便已胜过许多惊惶失措的学子。
“免礼。”赵明德在主位坐下,声音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目光扫过林大山,最后定格在锦棠身上。“林锦棠?”
“学生在。”锦棠再次微微躬身,声音清越,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堂中每个人耳中。
“案首卷子,本官已阅过。”赵明德开门见山,眼神锐利,“破题‘知者不惑’,你以‘明心见性,格物致知’切入,立意不俗。本官且问你,‘知者不惑’,其‘知’为何?又如何方能‘不惑’?” 这是《论语·子罕》篇的经典命题,看似简单,却极考究对圣贤本意的理解和阐发能力。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林大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汗湿一片。林老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赵氏更是屏住了呼吸,仿佛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锦棠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迎向县令审视的视线,并无丝毫闪躲。她略一沉吟,声音平稳而清晰地答道:
“回大人。圣人所言之‘知’,非止于耳目见闻之识,更在明心见性之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乃求此智之途。‘不惑’者,非全知全能,乃心有所主,明辨是非,不为外物浮云所蔽,不为利害得失所移。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非其不动,乃其心定。学生以为,为学求知,首在立心。心正则理明,理明则惑除。” 她引用了《大学》和《论语》的典故,将“知”上升到心性修养和立身处世的高度,回答得既紧扣经义,又融入了自己的理解,条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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