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儒家以仁义为圭臬构筑道德圣殿,当墨家以兼爱为绳墨规训人间百工,庄子于《骈拇》篇中发出了先秦思想史上最凌厉的诘问:“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此非生物现象描述,而是刺向文明异化的哲学利刃。《骈拇》以“骈拇枝指”为喻体,掀开了人类精神史上最隐秘的创痛——以“善”为名的价值体系,如何成为戕害生命本真的无形刑具。此篇非仅批判仁义,更是对一切人为规范与文明矫饰的本体论审判,其终极指向是让生命重归“天放”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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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骈拇之喻:文明病症的病理切片
开篇以人体变异为隐喻,直指文明核心病灶: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
“骈拇枝指”:并生脚趾与歧生手指(“枝指”),喻指儒家标榜的仁义如同多余肢体。
“出乎性”而“侈于德”:虽从人性中衍生(“出乎性”),却已过度膨胀损害天然德性(“侈于德”)。
“附赘县疣”:悬垂的肉瘤,喻指礼法制度如病态增生。
“出乎形”而“侈于性”:虽依附生命形体(“出乎形”),却喧宾夺主压抑本性(“侈于性”)。
庄子以冷峻的医学目光剖开文明痼疾:仁义礼法并非人性升华,而是精神机体的病态赘生物。当道德成为强制规范,其本质已异化为“淫僻之行”——过度而扭曲的人为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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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德肿瘤:仁义体系的解剖报告
庄子对仁义伦理进行病理学分析: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
“多方乎仁义”:繁复的仁义规范(“多方”)如同手术刀切割人性。
“列于五藏”:强行将仁义塞入生命核心(“五藏”),导致精神器质性病变。
“非道德之正”:此非真正的道德(“道德之正”),而是对自然本性的暴力改造。
更深刻的批判在于揭露仁义如何异化为统治工具:
“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招仁义以挠天下”:圣王标榜仁义扰乱天下(“挠天下”),如设下诱捕百兽的陷阱。
“奔命于仁义”:民众为道德虚名疲于奔命(“奔命”),沦为仁义祭坛的牺牲。
“易其性”:以外部规范置换内在本性(“易性”),完成对生命本质的篡夺。
庄子撕开仁义的温情面纱:当道德成为普世价值标准,实则是以“善”为名的集体绑架。其悲剧性在于——被教化者与教化者共同沦为道德幻象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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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刑之缚:价值暴力的存在论根源
庄子将批判提升至存在论高度: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
“钩绳规矩”:喻指礼法规范如木匠工具。
“削其性”:矫正过程实为削斫本性(“削性”)。
“绳约胶漆”:喻指道德约束如捆绑胶粘。
“侵其德”:固化效果实为侵损天德(“侵德”)。
此暴力源于根本的认知错位:
“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至正”标准:真正正道在于保全性命本真(“不失性命之情”)。
价值相对性:并生非多余(“不为骈”),歧指非累赘(“不为跂”);长非多余,短非不足——万物存在即合理。
“凫鹤胫喻”深化:“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强行统一标准必致灾难。
庄子在此颠覆了儒家“性善论”的理论地基:人性无需改造,只需去除外加的“缠塞”(“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仁义教化如同“离朱”的明察、“师旷”的聪敏,看似高明实则扭曲自然(“乱五声,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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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殉名祭坛:文明异化的血祭图谱
《骈拇》最惊心动魄处在于揭示“殉名”机制:
“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殉葬谱系:
- 平民为利献身(“殉利”)
- 士人为名献身(“殉名”)
- 大夫为家族献身(“殉家”)
- 圣人为天下献身(“殉天下”)
本质同一性:尽管事业名声各异(“事业不同,名声异号”),但“伤性殉身”的本质完全相同(“一也”)。
此论述彻底消解道德等级制:
“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
圣盗同质论:伯夷为名节饿死,盗跖为财利诛杀——虽分处道德光谱两极,但“残生伤性”的本质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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