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退下后,御帐内只剩下朱瞻基一人,以及跳动的烛火。他缓缓从枕边摸出一份空白的诏书和一支朱笔。笔尖蘸饱了墨汁,悬在纸上,却久久未能落下。
返京之路,吉凶未卜。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周太医说的“恢复良好”,不过是相对于之前的垂死而言。这具身体,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风浪了。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太子朱祁镇,年方冲龄,若朕此番……
他的笔尖,缓缓移向诏书上预留的姓名处。按照礼法,若他驾崩,太子继位,当由张太后、孙皇后垂帘,内阁杨士奇、杨荣等老臣辅政。英国公张辅掌外戚兵权,亦可为托孤之臣。这套班子,看似稳妥。
但……乐安呢?笔尖在“张辅”名字旁顿了顿。那位深居简出的二皇叔,真的会安分吗?这股与“灰雁部”牵连甚深的神秘势力,在帝位空悬之时,会如何动作?张辅远在边关,能否及时应对?杨士奇等文臣,能否压制住可能出现的藩王异动?
一个更深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若……若朕不立太子,而是立皇太弟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笔杆。襄王朱瞻墡,性情温和,年富力强,且在此次监国中表现沉稳。若由他继位,或可迅速稳定朝局,震慑诸王,尤其是……乐安那一位。毕竟,兄终弟及,并非没有先例。当年成祖便是凭借“靖难”取代了建文帝。虽然情况不同,但……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自己强行按下。废长立幼,已是动摇国本;若再舍幼子而立弟,必将引发朝野巨震,给野心家以可乘之机。更何况,孙皇后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答应。届时,恐怕未等外敌入侵,内部已先乱了起来。
可是……祁镇太小了……朕,能放心将这万里江山,交给一个稚子吗?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沉的忧虑,攫住了他的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帝王的生命如此脆弱,而江山的传承,又如此凶险。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笔尖落下,依旧是在太子朱祁镇的名字旁,添上了“继皇帝位”的字样,并写下了由张太后垂帘,英国公张辅、内阁首辅杨士奇、次辅杨荣等人辅政的安排。写罢,他取出随身小玺,重重盖上。这是一道密诏,一份……不得已时的遗诏。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榻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中,又带上了隐隐的血丝。他望着帐顶,眼中一片空茫。
朕这一生,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欲效皇祖之武功,续父皇之文治,成就不世之功业。奈何天不假年,壮志未酬……或许,这就是朕的命数?皇爷爷五征漠北,何其雄壮,开疆拓土;父皇虽在位日短,然宽仁恤民,与天下休息,奠定了太平之基。而朕……御驾亲征,虽破兀良哈,却身负重伤,难道宏图霸业就要如此窝囊地终结于塞外一箭之下?
不!他不甘心!他必须回去!回到那座紫禁城,那座权力的中心。只要他还活着,坐在那张龙椅上,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十日后,宣德三年腊月初一,一个风雪暂歇的清晨,大明皇帝的銮驾,在五千精锐骑兵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了黑水峪大营,踏上了漫长而吉凶未卜的归京之路。銮驾经过特殊改造,减震极佳,车内铺着厚厚的毛皮,暖炉烧得正旺。朱瞻基裹在貂裘中,脸色苍白,闭目养神,唯有紧抿的嘴角,透露出他内心的决绝与不安。
英国公张辅率留守众将,跪在道旁雪地中送驾,老泪纵横。他知道,陛下这一去,是在与天命赛跑。
车驾缓缓南行,碾过冰雪,留下深深的车辙。朱瞻基偶尔睁开眼,透过车窗缝隙,望向外面白茫茫的天地,目光深邃。
乐安……灰雁部……还有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朕,回来了。无论你们有何图谋,这大明的天下,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是朕的!
……
而此刻,远在乐安汉王府那间幽深的地窖密室内,一份关于“皇帝銮驾即将离开黑水峪南返”的密报,被轻轻放在了朱高煦的案头。
烛光下,朱高煦看着那行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终于……要回来了么?这场戏,下一幕,该在京城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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