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坳带回来的阴冷湿气,似乎还粘附在县衙书房的窗棂上,被屋内跳跃的烛火艰难地驱散。陆明渊端坐案后,指尖拈着那片从药婆摊上遗落的惨白骨片。骨片边缘锐利,尾端那未完成的“双环套锤”徽记雏形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粗糙狰狞,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
那片沾着赤焰罗兰花汁的靛蓝碎布就铺在旁边,金雀的翅尖绣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弱却刺眼的冷光。黑瓦罐底那模糊的“双螭盘云印”拓片则压在案角,古老而诡秘。
“毒砂蚀骨,金雀衔花,骨针索命…”陆明渊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在冰层下流淌的暗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寒意。他深潭般的目光扫过这三样来自不同阴暗角落的证物,“好一盘散沙,看似零落无序,却终要归入靖王掌中棋枰,铸成指向边关的毒刃。”他指尖轻轻敲击着那片未完成的骨徽,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如同在为一场无声的战争倒数。
“砰!”雷震一拳砸在书案边缘,震得烛火猛地一跳。他铜铃大眼里血丝密布,憋屈的怒火几乎要从七窍里喷出来,“那老药婆溜得比钻地耗子还快!鬼哭坳那鬼地方,七拐八绕,追都追不上!线索…线索又他娘的…”他咬牙切齿,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
“断了?”陆明渊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雷震,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风暴般的压力,“明线断,暗线浮。药婆跑了,她留下的‘噬魂砂’名号,就是新的饵。乱葬岗的义庄,就是新的钩。王府再能抹杀痕迹,也抹不掉人心里的恐惧和贪婪。”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加派人手,盯死城西乱葬岗那片区域。尤其是废弃的义庄。进出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行商乞丐,一律暗中记录,详查根底。”
“是!”雷震重重抱拳,憋着的一股邪火总算有了发泄的方向,转身就要去布置。
就在他魁梧的身躯刚迈出书房门槛的刹那——
“哈哈哈!”
“哎哟喂!笑死个人了!”
“柳大小姐这脉把的…神了!哈哈哈!”
一阵极其突兀、充满嘲讽意味的哄堂大笑如同炸雷般从前堂方向猛地爆发出来!那笑声尖锐刺耳,毫无顾忌,穿透了县衙相对安静的空气,直直撞进后院书房!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的哭骂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庸医!庸医害人啊!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呜呜…让你给诊出个崽儿来?!天杀的!你赔我名声!赔我名声啊!”
这哭骂声未落,另一个更加拔高、带着羞愤欲绝的尖利女声如同利剑般刺破喧嚣,狠狠怼了回去:
“住口!你这粗鄙村妇!敢骂我庸医?!你…你分明就是…就是有喜的脉象!滑脉如珠!本小姐岂会诊错?!分明是你…是你不知检点!还敢倒打一耙?!”
这声音…是柳如眉!
雷震刚抬起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脸上的怒容瞬间被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错愕和“果然如此”的表情取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书房内的陆明渊,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断思路的冷意,以及一丝…对柳如眉这种时候还在添乱的无奈。
“走,看看。”陆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放下指尖的骨片,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县衙前堂此刻已是乱成一锅粥。
原本还算肃穆的公堂大门外围了一大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衙役和几个探头探脑的百姓,个个脸上憋着笑,指指点点。堂内,柳如眉一身簇新的杏子红春衫,原本精心梳好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贴在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额角。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堂下,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所指的方向,一个身材壮实、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农妇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农妇约莫三十上下,面色黝黑,双手粗糙,此刻那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天大的委屈和愤怒。她旁边地上,还打翻了一个粗瓷碗,里面黑乎乎的药汁泼了一地,散发出浓重的苦味。最显眼的是她的肚子——圆滚滚地凸起着,将本就紧窄的粗布上衣撑得紧绷绷的。
“我的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农妇哭嚎着,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在簌簌往下掉,“我就是…就是这两天肚子胀得难受,听说县衙里有位女神医…呜呜…好心好意来求个方子…谁知道…谁知道这位大小姐上来就摸我的脉…摸了半天,张嘴就说我…说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呜呜呜…我男人在军械坊做活,半年没着家了!我…我哪来的身孕?!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呜呜…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发出“嘭嘭”的闷响。
“你…你胡说!”柳如眉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俏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指着农妇的肚子,声音尖利地反驳,“脉象不会骗人!滑脉如走珠!往来流利!这就是喜脉!板上钉钉的喜脉!三个月!本小姐绝不会诊错!分明是你…是你行为不端!珠胎暗结!还敢来污蔑本小姐的医术?!”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眼圈都红了,“我柳如眉师承…师承…(她卡壳了一下)饱读医书!岂容你这等粗鄙妇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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