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夫妻,何言辛苦。”徐妙云摇了摇头,领着他坐下,亲自为他沏上一杯热茶,“是妾身疏忽了。我只想着我那位四妹天性纯良,却忘了,她更是燕王妃。身在皇家,哪还有什么真正的姐妹情深。”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
“不怪你。”朱棡喝了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连日奔波的些许疲惫,“是我,小觑了我的四弟。他这一招,打在了我的七寸上,让我不得不防,不得不乱。”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徐妙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要不要妾身……”
“不。”朱棡打断了她,“什么都不用做。越是反常,越是落了下乘。你只需按照我信中所说,守好清韵的院子,将礼物退回去便可。至于那些钉子,慢慢拔,不要急于一时。动静太大,反而会让他们察觉到我们已经洞悉了他们的意图。”
“就这样?”徐妙云有些不解,“这岂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有时候,最好的应对,就是不应对。”朱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想看我自乱阵脚,我偏偏要让他看到,我根本不在乎。他以为捏住了我的软肋,我就要让他知道,他捏住的,可能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朱棡放下茶杯,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用阳谋,我也用阳谋。”
他的脚步停下,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妙云,你即刻以我的名义,写一份奏疏给父皇。”
“写什么?”
“就写,儿臣朱棡,奉旨闭门思过,深感己身德行浅薄,武备有余,而文治不足。恳请父皇恩准,允儿臣在太原开设‘晋阳学宫’,广邀天下名士鸿儒,讲学论道,以修身性,以补德行。学宫之中,不分贵贱,寒门士子亦可入学。所有束修花费,皆由我晋王府一力承担!”
徐妙云的呼吸猛地一滞,她震惊地看着朱棡,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太清楚这份奏疏意味着什么了。
藩王开学宫,养名士,收拢天下读书人之心。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自古以来,权臣、储君、乃至有野心的藩王,才会做的事情!
朱棣用常清韵来警告他,他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直接把自己的野心,用一种“修身养性”的名义,赤裸裸地摆在了父皇朱元璋的面前!
这是疯了!
这是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的险棋!
“夫君!不可!”徐妙云失声喊道,“陛下本就对你功高震主心存忌惮,你此时再上这份奏疏,无异于火上浇油啊!”
“不,你错了。”朱棡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父皇最怕的,不是我的野心,而是他看不透我的野心。我藏拙,他猜忌;我立功,他打压。既然如此,我何不索性把野心摆在台面上,让他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告诉他,我就是要收拢人心,我就是要争!但他看到的,是我在用文治的手段争,是在他的规矩之下争。这比我手握重兵,在边疆搅动风云,要让他安心得多!”
“而且……”朱棡的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我这份奏疏递上去,你猜,谁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徐妙云的脑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太子!还有……燕王!”
“没错!”朱棡一拍手,“太子和东宫的文官集团,会视我为眼中钉。而我那位远在北平的四弟,看到这份奏疏,会作何感想?他会以为,我已经被他逼得狗急跳墙,开始行险招,昏招!他会更加轻视我,甚至会在暗中推波助澜,想借父皇的手,彻底把我按死。”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我这明面上的‘野心’上。”朱棡走到窗边,看着晋王府高高的院墙,“而我,才能真正地,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去做我想做的事。”
他想做的,是查出“鲲”与朱棣之间真正的联系,是彻底拔除燕王府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所有钉子,是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而开办学宫,这个看似疯狂的举动,就是他为自己创造的,最好的一层迷雾,和最坚固的一面盾牌。
他要用这漫天的口诛笔伐和猜忌,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杀招。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徐妙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的迷恋与崇拜。
她的夫君,不是疯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疯狂,去撬动整个天下棋局。
“好。”徐妙云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书案前,铺开纸笔,眼神恢复了决然,“妾身,这就为夫君拟旨。”
她知道,当这份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应天府的那一刻,一场比北疆战事更加凶险百倍的风暴,将正式拉开序幕。
墨,在砚台里被徐妙云细细地研磨着。上好的徽墨,与清水交融,散发出清幽的香气,一如她此刻看似平静的面容。但那微微用力以至指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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