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乡绅立刻打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哎哟!楚先生这是哪里话!谈钱就俗了,更是辱没了老夫一片报效之心!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端起旁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眼神却透过氤氲的水汽,锐利地扫视着楚默的反应。
楚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明白了,对方不是没有粮,是不想给。所谓的“市价”,在这乱世根本就是个笑话,真正的市价早已飞涨,且有价无市。官府所谓的“市价征调”,根本就是空头支票。
他试图再争取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钱公,此事关乎全县安危,若是无法完成军令,上头怪罪下来,你我……”
钱乡绅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虚伪的同情,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老夫明白,明白。县尊和楚先生的难处,老夫感同身受。这样吧,容老夫再想想办法,与族中耆老商议商议,看看能否再从牙缝里挤出些许……只是,先生也别抱太大期望才好。”
送客之意,已十分明显。
楚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钱府大门的。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阳光刺眼,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又连续跑了几家圈定的富户,遭遇大同小异。不是哭穷卖惨,就是暗示需要打点贿赂,更有甚者,直接推说家中存粮已被某某将军、某某校尉提前“预定”了,言语间甚至还带着一丝“上面有人”的炫耀和威胁。
一圈下来,楚默不仅一粒粮食都没要到,反而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和明嘲暗讽。
希望彻底破灭。
他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在县城里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出了城门,来到了郊外的乡野。
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冰冷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田野荒芜,许多土地显然已经抛荒,长满了杂草。仅有的一些田地里,禾苗也长得稀疏萎黄,缺乏照料。村落破败,茅草屋低矮歪斜,许多已是十室九空。
他看到面黄肌瘦的农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地里劳作,眼神空洞。看到衣衫褴褛的妇人带着同样干瘦的孩子在挖野菜,那野菜早已被挖得只剩下根茎。看到一个老人倒在田埂边,气息微弱,无人问津。
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揉成的团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大大地,茫然地看着楚默这个陌生的路人。
楚默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
他看着那小女孩,看着远处破败的村落,看着这片毫无生气的土地。
五百石粮食?
从这些人牙缝里抢食?去夺走他们最后一点活命的希望?
他甚至无法想象,若真的下令强征,会是怎样一番地狱景象——衙役如狼似虎,哭喊震天,易子而食……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去满足那位军侯黑夫毫不讲理的索求,去填补前任留下的贪墨窟窿,去延缓自己那注定要到来的死亡判决。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负罪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站在荒芜的田埂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天地虽大,却无路可走。
官仓空空如也。
富户铁壁合围。
民间饥馑遍野。
他这个小吏,被夹在这三座大山之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筹粮?
他拿什么筹?
拿命吗?
楚默缓缓蹲下身,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去。
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一次,他甚至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敌人可以去怨恨。是凶悍的军侯?是贪婪的富户?是留下烂账的前任?还是这个吃人的世道?
或许,都是。
又或许,他怨恨的,只是这无穷无尽、却又一次次将他推向绝境的……
轮回本身。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荒芜的土地上,像一个被遗弃的、孤独的鬼魂。
官署里那堆该死的糊涂账,此刻想来,竟是如此“温柔”——至少,它们不会立刻要命。
而现实,已经对他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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