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在荒芜的田埂上不知蹲了多久,直到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野外的风变得刺骨,吹得他破旧的吏服紧紧贴在身上,更添几分寒酸与凄凉。
那啃着黑团子的小女孩早已被家人唤回,只留下空荡荡的田埂和远处村落里零星亮起的、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油灯光芒。
饥饿和寒冷最终将他从麻木的绝望中拉扯出来。
他必须回去。
回到那座堆满了烂账的官署,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泥潭。哪怕只是为了找一个能遮挡夜露的屋顶,为了那一点点微薄得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口粮。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回县城。城门早已关闭,他亮出吏员身份,才被守城兵卒不耐烦地放入。城内同样昏暗,宵禁的阴影笼罩着一切,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犬吠打破死寂。
官署里,那老吏早已不知去向,想必是回了家——无论那是个怎样清贫的家,总好过留在这冰冷的衙门。
油灯里的油似乎也快耗尽了,火光摇曳不定,将满屋竹简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张牙舞爪,如同蛰伏的鬼魅。
楚默摸索着找到属于自己那份、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晚餐——两个粗糙不堪、掺杂了大量麸皮甚至沙砾的黍米团子,还有一小碗看不见油花的咸菜汤。他机械地吞咽着,食物刮过喉咙,带来粗粝的痛感,但他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
吃完这不知所谓的晚饭,他没有立刻去睡——事实上,巨大的焦虑和绝望让他根本毫无睡意。
那枚冰冷的令箭和“五百石”的数字,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不能坐以待毙!
哪怕明知是徒劳,他也必须做点什么。至少,他要彻底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一个多么巨大的坑里。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重新点燃了一盏油灯——灯油珍贵,但他顾不上了——坐到那堆如同乱麻的简牍前。
目光扫过那些鬼画符般的字迹和漏洞百出的数字,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厌恶再次涌上心头。这原始的、低效的、易于篡改的记录方式,本身就是滋生腐败的温床!
他猛地站起身,在官署里四处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的破陶罐里,找到了一些炭笔——那是平日里可能需要临时标记什么东西时用的,黑乎乎的一小截。
他又找来几片相对平整、但显然已被废弃的大块木牍,用衣袖使劲擦了擦上面的浮灰。
他要改革。
用他来自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的工具,哪怕是最简陋的形式,向这潭死水投下一颗石子,哪怕只能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拿起炭笔,凭借着记忆和直觉,开始在那粗糙的木牍表面刻画。
横线,竖线。
他画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虔诚。炭笔划过木质表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要制作表格。
分类,归纳,汇总。将那些散乱无序的信息,强行纳入一个清晰、直观的框架里。收入、支出、损耗、库存……每一项都单独列出,每一笔都试图找到来源和去向。
这是一个极其笨拙、缓慢的过程。炭笔容易折断,字迹容易模糊,木牍表面也不平整。许多简牍上的记录含糊其辞,他需要连蒙带猜,甚至需要根据零星的信息进行反向推导。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油灯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像一个正在举行某种神秘仪式的祭司。
“某年某月,入调郡粮粟米二百石……”
“同月,出禀县卒食米三十石……”
“又,出‘鼠雀耗’十五石?荒谬!”
“这里,这笔‘犒军’三百石,对应哪次军事行动?为何无详细记录?”
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将推断出的、或直接从原始简牍上誊抄的数据,用尽可能清晰的炭笔字填入表格的格子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渐深,寒气透过破旧的门窗缝隙渗入,冻得他手指发僵。但他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这种徒劳却又能带来一丝微弱掌控感的“整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楚默猛地抬头,只见那个一直昏睡的老吏不知何时醒了,或者说根本没走,只是蜷在暗处。此刻,他正微微撑起身子,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默手下那画满了格子和奇怪符号的木牍,苍老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困惑、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的神情。
他似乎从未见过有人这样“记账”。那横平竖直的格子,那分门别类的项目,那试图将一切混乱强行归拢的架势,在他那被传统和混沌浸透了一生的认知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楚默心中微微一凛。他暴露了?这种超越时代的方法,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在这个迷信而保守的时代,任何“异常”都可能被附会上可怕的解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