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笼罩在铅灰色的寒云下,未央宫的铜铃在北风中叮当作响,带着几分萧瑟。户牖侯陈平身着一件半旧的素色锦袍,正独坐府中书房擦拭一枚铜制虎符——这是当年他与萧何合谋化解韩信之危时,刘邦特许二人调遣关中卫戍军的信物,虎符正面刻着篆书“卫戍”二字,鎏金虽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青黑的铜胎,却依旧沉甸甸压手,仿佛攥着满朝文武的性命前程。案头的烛火被穿窗的寒风撩得左右摇曳,映出他清癯脸庞上的愁容,鼻下的短须微微颤动,桌案中央摊着一封用鎏金符节送来的密诏,黄麻纸边缘盖着“汉高帝御笔”的朱红大印,朱砂书写的“即斩樊哙,携首回奏”八字笔力遒劲,却在烛光下透着刺骨的寒意,像是要渗进纸里,再钻进看诏人的骨头缝。
书房内壁上挂着一幅《关中地形图》,是当年萧何入咸阳时所得秦宫图籍复刻版,图上用墨笔圈点着各处军镇,北军大营的位置被画了个醒目的红圈——那正是樊哙如今掌控的兵权核心。陈平的目光从密诏移到图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红圈,脑海中翻涌着近日长安的流言:前日有宫人私下议论,吕后在长乐宫设宴,席间握着吕媭的手说“樊哙在北军一日,咱们吕家便安稳一日”;昨日更有御史台的旧友递来消息,说陛下病榻前,有近臣进谗“樊哙与吕后约,待陛下晏驾,便杀赵王如意及群臣”。这些流言真假难辨,却像一根根毒刺,扎在刘邦心头,也扎在了陈平的前路之上。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府外的街巷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巡逻的羽林卫踏着积雪走过,甲叶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陈平知道,这雪不仅落在长安的街巷,更落在了功臣们的头顶——韩信被斩于长乐宫钟室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彭越的肉酱传遍诸侯的腥气仿佛未散,英布的首级刚从城门楼上取下不久,如今这把屠刀,终于要挥向樊哙了。而自己,就是那个被推到前台的执刀人。
“侯爷,外面雪下大了,要不要添件狐裘?”侍从陈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进来,青花瓷碗边凝着细密的水珠,汤面上飘着几片翠绿的葱花,香气瞬间驱散了书房的寒意。陈安是陈平从家乡户牖带出来的亲信,跟着他南征北战多年,见陈平盯着密诏出神,眉头拧成了疙瘩,便小心翼翼地将汤碗放在案上,又取过一件紫貂狐裘搭在椅背上。
陈平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触到几道深纹——这是多年在朝堂算计留下的印记。他接过汤碗却未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碗壁,沉声道:“陈安,你随我多年,可知这道密诏背后的利害?”陈安愣了愣,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惑,嗫嚅道:“樊哙将军是陛下的连襟,当年在鸿门宴上,若不是他持剑闯帐,陛下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如今他又是开国功臣,封舞阳侯,掌北军兵权,陛下为何突然要杀他?难道真信了那些‘谋反’的流言?”
陈平忽然嗤笑一声,将密诏猛地卷起,攥在手中指节发白:“谋反?樊哙那莽夫,有勇无谋,哪有谋反的脑子!利害就在‘连襟’二字上!你看陛下如今病重,连日高烧不退,连睁眼都费力,可吕后呢?每日在长乐宫与吕产、吕禄议事到深夜,宫中内侍、宫女大半都成了她的眼线。前日我入宫奏事,亲眼见吕禄带着五百禁军在未央宫偏殿值守,那本是羽林卫的差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吕后借樊哙的北军兵权作乱,废了太子盈,改立赵王如意——哦不,如今赵王如意也成了吕后的眼中钉,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全。所以陛下要斩草除根,先杀樊哙,断了吕后的左膀右臂!”
陈安听得浑身一哆嗦,羊肉汤都忘了喝:“那侯爷您……您这一去燕地,若是斩了樊哙,吕后日后掌权,定会报复您;若是不斩,陛下现在正是猜忌心最重的时候,怕是要治您抗旨之罪,轻则罢官,重则……”他没敢说下去,却见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被一层冷静覆盖。
陈平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孙子兵法》,翻到“九变篇”那一页,上面用朱笔圈着“涂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君命有所不受……说得容易,可陛下如今多疑,若真不受命,他定会以为我与吕后勾结。三年前韩信被斩时,我因替韩信说过一句‘功过相抵’,陛下便冷了我三个月,若不是萧何从中周旋,我怕是早已被贬到岭南蛮荒之地了。”他想起当年长乐宫门外的血迹,韩信的头颅滚落在雪地中,双眼圆睁,那副不甘的模样,至今仍在梦中浮现。
一夜未眠,窗外的雪终于小了些,天边泛起鱼肚白。陈平换上一身玄色朝服,腰佩金鱼袋,带着陈安和四名亲信骑士,踏着积雪前往萧府。萧府位于长安城西的勋贵区,与周勃、灌婴等功臣的府邸相邻,门前的石狮子被雪覆盖,只露出两只圆睁的眼睛。管家萧忠早已在门口等候,见陈平前来,连忙躬身迎接:“相爷料定侯爷今日会来,已在书房备好了热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楚汉争霸演义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楚汉争霸演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