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一,长安的积雪已封城半月,连渭水都结了半尺厚的冰,往日里商船穿梭的河道,如今只剩几个孩童在冰上打滑。相府后院的腊梅却逆势而开,鹅黄色的花瓣顶着雪沫,在寒风中抖出清冽的香。萧何披着件半旧的玄色貂裘,貂毛已有些发灰,他伫立在梅树之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掌心一枚羊脂白玉珏——那是汉三年刘邦在荥阳被项羽围困时,派夏侯婴突围送来的,玉珏上用阴文刻着“镇国柱石”四字,当年触手温润如暖玉,此刻却冰得硌手。
“咳——”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来,萧何忍不住咳了两声,佝偻的脊背弯得更厉害了。管家萧忠连忙提着暖炉上前,低声道:“相爷,天寒地冻的,您都在这儿站了一个时辰了,仔细冻着。方才门房来报,颍阴侯灌婴的家仆送了坛陈年杜康,说是给您暖身子的。”
萧何没接暖炉,目光依旧落在那株腊梅上:“灌婴倒是有心。只是这时候送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太清楚如今长安的风气了,白马之盟刚过,宗室诸王气焰正盛,功臣们却人人自危,灌婴、周勃这些武将整日聚在颍阴侯府饮酒,席间常有人拍着案几骂“鸟尽弓藏”,话里话外都是对“非刘氏不王”的怨怼。前日更有消息传,绛侯周勃在府中练箭时,故意将箭靶刻成“宗室”二字,射得箭靶千疮百孔。如今灌婴送酒来,无非是想探探他这位百官之首的口风,看看他是否有联合功臣抗衡宗室的心思。
正说着,前院传来管家萧忠的声音:“颍阴侯府的管事还在门房候着,说务必请相爷收下这坛酒,不然回去没法向侯爷交差。”萧何沉吟片刻,道:“让他进来吧,我亲自跟他说。”不多时,一个穿着锦袍的管事跟着萧忠进来,见了萧何便躬身行礼:“小人见过相爷。我家侯爷说,这坛杜康是当年破项羽时在彭城所得,存了五年有余,最是驱寒。知道相爷近日为政务操劳,特意让小人送来,给相爷暖暖身子。”
萧何接过酒坛,入手沉实,坛口封泥还带着陈年酒香。他摩挲着坛身的纹路,笑道:“替我多谢颍阴侯。告诉侯爷,改日我定携薄礼登门,与他共饮此酒。”那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道:“小人一定带到!对了,我家侯爷还说,近日长安城里不太平,那些宗室子弟仗着陛下宠信,在街市上强买强卖,不少商户都受了委屈。侯爷说,若是相爷有需要,他府中的护卫随时听候调遣。”
这话像是试探的石子,投进萧何的心湖。他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侯爷好意。宗室子弟中确有个别不安分的,我已让人告知京兆尹,让他严加管束。些许小事,不必劳动侯爷的护卫。”那管事见萧何不接话茬,也不敢多言,躬身告退而去。
话音刚落,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房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相爷!宫里来人了!是内侍总管张常公公,带着四名小黄门,说是陛下有旨,召您即刻入宫!”
萧何的心猛地一沉。张常是刘邦最亲信的内侍,当年刘邦在彭城战败,是张常背着他杀出重围,此人向来只在刘邦有要紧事时才亲自出宫。他连忙整了整朝服,又摸了摸腰间的玉带——那是当年萧何在关中为刘邦筹集粮草后,刘邦亲自为他系上的,如今玉带的扣环都磨得发亮了。“萧忠,备车!把那坛杜康带上,就说我多谢颍阴侯美意,回头亲自登门道谢。”
萧忠愣了愣:“相爷,这时候带酒入宫?”萧何道:“陛下龙体欠安,肋下箭伤总疼,这陈年杜康性烈,正好能驱寒止痛。再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让张常看看,我与灌婴往来密切,陛下或许能更放心些。”
马车驶出相府,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长安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唯有巡街的禁军士兵握着长枪,盔甲上的积雪都冻成了冰。路过韩信旧宅时,萧何忍不住掀开车帘望去——曾经车水马龙的侯府,如今大门紧闭,门楣上的“淮阴侯府”匾额已蒙尘,墙角甚至长出了杂草,只有两名禁军守在门口,像两尊冰冷的石像。
“唉……”萧何轻轻叹了口气。当年是他月下追韩信,在刘邦面前拍着胸脯保证“得韩信者得天下”,力荐韩信为大将军;是他为韩信制定军法,助他训练出一支精锐之师。垓下之战时,韩信率三十万大军包围项羽,也是他在关中调度粮草,才让韩信没有后顾之忧。可如今,韩信却落得个“谋反”的罪名,被斩于长乐宫钟室,三族尽灭。他想起韩信临刑前喊的那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只觉得心口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未央宫前殿的炭火烧得正旺,赤红的炭块映得殿内一片通红,却驱不散半分压抑。刘邦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龙椅上,脸色蜡黄得像陈年的宣纸,肋下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还渗着暗红的血渍。他见萧何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萧相国来了?坐吧,张常,给萧相国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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