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再次笼罩崔府,慎独斋内烛火通明。崔清婉从荐福寺归来,并未直接回自己闺房,而是再次来到了父亲的书房。今日与谢珩在菩提树下的那番对话,虽未得明确答案,却让她心中波澜微起,需要向最亲近亦是最睿智的父亲倾诉,或者说,求证。
她将今日荐福寺之行,以及这几日与谢珩同游西市、赏画听经的种种细节,娓娓向崔隐甫道来。她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对谢珩学识谈吐的欣赏,对其从容气度的赞叹,以及对其神秘来历的困惑。
“……父亲,此人确非池中之物。女儿观他言行,虽自称商贾,却无半分市侩之气;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却又深藏不露,懂得韬光养晦。尤其今日在荐福寺,女儿直言相询其来意,他竟不慌不忙,反问女儿,那份镇定与机锋,绝非寻常少年郎所能有。”崔清婉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一方冰凉的端砚,眉宇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与兴味。
崔隐甫静坐案后,默默听着女儿的叙述,手中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念珠,目光深邃。他久经宦海,阅人无数,从女儿那比平日更显明亮的眼眸和略显繁复的叙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女儿自幼聪慧高傲,等闲男子难入其眼,如今却对一介来历不明的“商贾之子”如此上心,屡次邀约,细细观察,这本身就已说明了问题。
待女儿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崔隐甫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女儿,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婉儿,你近日频频与此子交往,观察入微,评语甚高。为父且问你,抛开其来历不谈,单论此人品貌才学,若……若让他做你的夫婿,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在崔清婉耳畔炸响。她猛地抬起头,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一直蔓延至耳根,心跳骤然加速。她虽性格开朗,不拘于常礼,但骤然被父亲问及如此直接的婚嫁之事,对象还是谢珩,仍不免感到一阵羞赧与慌乱。
“父、父亲!”她声音微颤,带着少女的娇嗔与无措,“您……您怎会突然作此想?女儿……女儿只是觉得此人有趣,绝非……绝非……”她“绝非”了半天,却说不下去。绝非什么?绝非有意?可她这几日的行为,在旁人看来,甚至在自己父亲看来,难道不是一种明显的青睐吗?
崔隐甫将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平复心绪。
崔清婉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她毕竟是博陵崔氏的嫡女,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她避开父亲锐利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裙裾上繁复的刺绣,声音低了几分,却清晰可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但凭父亲做主。”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愿意,而是将决定权交还给了父亲,这是世家女子应有的矜持与礼数。然而,这句“但凭父亲做主”,在此情此景下,与其说是推拒,不如说是一种默许,至少,她不反对。
崔隐甫何等人物,自然听懂了女儿的弦外之音。他沉吟片刻,指间的念珠转动速度微微加快。“此子确有过人之处,然其出身终究是隐患。商贾之家,门第悬殊……况且,其来历不明,言辞闪烁,恐非良配。”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不过,若他果真才德兼备,心性纯良,我崔氏招一赘婿,亦非不可。只是,需得为父亲自验看一番。”
他做出决定:“既如此,我便去那别院,见一见这位谢郎君。”
崔清婉心中一震,既有期待,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父亲亲自出面,意味着此事已从她个人的“兴趣”上升到了家族考虑的层面。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是,女儿明白了。”
听竹轩内,灯火莹然。谢珩送走崔清婉后,并未休息,而是将崔清婉送来的那锦匣《唐律疏议》抄本取出,整齐地铺陈在书案上。他又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以忘川特殊灵植制成的纸张和特制墨锭。这纸张看似普通,实则坚韧异常,能长久保存,墨迹亦不会因岁月而褪色。他打算连夜将这些律文疏议重新誊抄一份,以备日后带回忘川。
他凝神静气,提起笔,蘸饱了墨,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抄录。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抄写速度不快,力求工整无误,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精密的法理条文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忘川枢机殿处理公务时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更夫敲响二更的梆子声。谢珩刚好抄完《贼盗律》篇,正欲歇息片刻,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侍女采薇略显急促的通传声:“谢郎君,家主前来探望。”
家主?崔隐甫?谢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珠险些滴落。他迅速收敛心神,将笔搁回笔山,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正在抄录的忘川纸卷轻轻合上,覆盖在下方,上面则摊开着崔清婉送来的原抄本。动作行云流水,瞬间便恢复了书案上“正在研读律疏”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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