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水汽氤氲,琉璃灯影摇曳。
漱玉园暖阁之内,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珍馐罗列,玉液盈樽,丝竹悠扬中,各省举子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然而,那温软矜持的吴侬苏白,无形中便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北方士子略显朴拙的官话泾渭分明。
主位之上,当世名臣、江南文坛泰斗谢迁阁老含笑而坐,目光温和地扫视满堂才俊。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更让簇拥在侧的江南学子们底气十足,言谈间顾盼自雄,隐有领袖群伦之势。
陆仁端坐席间,十四岁的面容犹带稚气,眼神却沉静如深潭。他小口啜饮着杯中温热的黄酒,耳畔是赵德柱正唾沫横飞地向邻座一位陕西举子吹嘘“河南五魁星”的威风,沈默则一如既往地沉默,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无形的算符,徐文谦含笑应酬,马武则专注于案上一道精致的蟹粉狮子头。
酒意渐浓,暖阁内气氛愈发热烈。江南名士谢瑜,借着几分酒兴,端起酒杯,遥遥对着主位的谢迁一敬,声音清朗中带着刻意的恭谨:“晚生等久仰阁老清望,如仰北辰。今日文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实乃士林佳话。值此良辰,岂可无诗酒助兴?”
他目光一转,看似随意地落在陆仁身上,嘴角噙着一丝矜持的笑意,“素闻今科河南解元陆仁兄少年登科,诗才不凡,更兼格物致用之实学,名动中原。不知陆解元可愿抛砖引玉,以这园中‘雪’‘梅’为题,即席赋诗一首?也好让我等江南同窗,领略一番北地新锐的灵思妙笔?”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绵里藏针。即席赋诗本就考校急才,又点明陆仁“格物”背景,隐隐将其置于“非正统文采”的位置。几个江南学子立刻会意,纷纷附和:“正是正是!久闻陆解元大名,今日定要一饱耳福!”“还请陆兄莫要推辞,让我等开开眼界!”
暖阁内目光瞬间聚焦陆仁。北方举子们面露不忿,却碍于情势不好发作。谢迁也饶有兴致地看向陆仁。
陆仁放下酒杯,脸上浮现出少年人特有的、略带腼腆却毫不怯场的笑容,起身对着谢迁及众人一揖:“谢兄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既然诸位同窗雅兴正浓,学生便斗胆献丑。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清澈地看向谢瑜,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学生才疏学浅,恐难当抛砖之任。不若效仿古人‘曲水流觞’之雅意,以此席为序,由学生起句,下一位接续,依次吟咏,主题便限定为‘雪中梅’,限韵‘寒’、‘欢’、‘看’。
若哪位同窗一时才尽,接续不上,或是所续之句未能承上启下、意境相谐,便自罚‘玉壶春’三杯,另……输白银一百两,充作稍后文会彩头,添个雅趣,如何?” 他指了指席间那烈性十足的江南名酿,又轻轻吐出“白银一百两”的数字,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哪里是献丑,分明是设下了一个精巧的连环赌局!即席接龙本就极难,限题限韵更是难上加难,还要保证意境连贯,稍有差池便要连灌三杯烈酒,更要当场掏出百两白银!这“雏凤”,竟是要拉着所有跃跃欲试的江南才子一同下水,还要他们割肉放血!
谢瑜眼中精光爆闪,他自负诗才家世,岂肯在气势上被一个北地少年压倒?更兼陆仁提议看似公平,实则将压力分散,他若不敢应,反显得江南学子怯懦小家子气。他朗声一笑,折扇“啪”地展开,豪气干云:“妙!陆解元此议风雅别致,更添豪情!区区百两白银,权当助兴!我江南学子,岂能不应?便依陆解元!谢某不才,愿紧随陆兄之后接续!不知哪位同窗愿接谢某之后?输赢自负,阁老与诸君共鉴!”
几个自恃诗才家底丰厚的江南举子被激起好胜之心,又想在谢迁面前露脸,纷纷应和:“算我一个!”“吴子清愿接谢兄之后!”“钱弼附议!一百两,小意思!”
“好!”陆仁眼中笑意更盛,仿佛鱼儿已然入彗。他略一沉吟,负手踱至窗边,望向园中月色下傲雪绽放的红梅。清冷的月光,虬劲的梅枝,几点红萼在素白中分外夺目。不过十数息,他转过身,清朗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暖阁中响起:
“玉屑纷披天地寒,”(起笔点题,雪落天地寒,玉屑喻雪,气象阔大,奠定清冷基调。字字珠玑!)
此句一出,意境顿开。谢瑜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折扇轻摇,接口道:
“孤芳照影共谁欢?”(承接“寒”意,写梅之孤独,以问句引出下情,略显幽怨,虽工整,气魄已逊一筹。)
第三位接续的吴子清眉头微蹙,需承“欢”字之问,又要启下句之“看”。他略作思索:
“琼枝欲寄陇头信,”(试图用“折梅寄远”典故,由孤寂转向思念,意境稍转,但“琼枝”对“玉屑”尚可,然“陇头信”用典稍显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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