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晨露还没干透，药柜上的铜环就被一双肿得发亮的脚“咚”地撞了下。一个穿运动鞋的中年男人扶着墙挪进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沾湿了衬衫领口。
“陈大夫…林大夫…您瞅瞅我这脚…”男人把重心全放在扶墙的手上，龇牙咧嘴地抬起右脚，袜子被撑得鼓鼓囊囊，足跟处明显肿起一块，像贴了个紫红的馒头，“昨天还好好的，今早起来一落地，就疼得差点栽倒！现在连鞋都快穿不上了，更别说上班了…”
陈砚之赶紧搬了张矮凳过来，让他把脚搁在凳上，林薇已经取了碘伏棉片递过去：“先擦擦，我看看肿的地方。”
男人小心翼翼地褪下袜子，露出的足跟又红又肿，按压下去像按在注了水的气球上，松手时还能看见个深深的白印。“哎哟…轻点…”他疼得直吸气，“这地方摸起来烫得很，像揣了个小火炭，夜里睡觉都得把脚垫高，不然胀得更厉害。”
陈砚之蹲下身，指尖在肿胀处轻轻按了按，又捏了捏男人的脚踝：“走路时是不是像踩着块石头？越走越疼？”
“对对对！”男人猛点头，“走平路还好点，上台阶简直要命！我媳妇说我走路像只瘸腿的企鹅…去社区医院看了，说是‘跟腱炎’，开了膏药贴了一天，越贴越肿，还起了层小红疹子！”
蹲在柜台后翻医案的爷爷忽然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眯着眼瞅了瞅那只肿脚：“这不是单纯的跟腱炎，红得发紫，肿得发亮，是‘湿热下注’，堵在足跟缝里了。就像夏天的排水沟，垃圾堵多了，污水排不出去，不就沤得又红又臭？”
林薇已经把银针盒打开，银针在晨光里闪着亮：“我先扎几针通经络吧？太溪和昆仑穴对足跟痛最管用。太溪是肾经的‘原穴’，足跟属肾，扎这儿能滋肾阴；昆仑穴在脚踝外侧，专治经脉淤堵，俩穴配合，能把淤在骨缝里的湿热引出来。”
男人看着银针有点发怵：“扎脚…疼不疼啊？我这脚现在碰一下都疼得钻心…”
“放心，我手法轻着呢。”林薇笑着用酒精棉在穴位上擦了擦，“就像被小蚂蚁叮了下。”话音刚落，银针“噌”地刺入太溪穴，捻转几下，男人忽然“咦”了一声：“哎？有点麻劲儿往脚尖窜！”
“那是气血动了。”林薇又在昆仑穴扎了针，针尖微微颤动，“这针得留一刻钟，等会儿起针时你试试落地，保管松快不少。”
陈砚之这时已经在药柜前抓药，戥子敲得叮当作响：“用《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的‘四妙丸’加减。黄柏12克，苍术10克，这俩是治湿热的‘黄金搭档’，就像俩清淤的铁铲；牛膝15克，这药最妙，能把上面的药性引到脚底下，专治下肢湿热，是‘引经药’，好比给药效装了个导航；再加点薏苡仁20克，能利湿消肿，把足跟里的‘积水’排出去。”
他把药包好，上面写着用法：“三碗水煎成一碗，药渣别扔，加水再煮煮，放温了泡脚，每天泡两次，每次泡二十分钟。记住，水温别太高，像洗澡水似的正好，太烫了反而刺激皮肤，那层小红疹子就更厉害了。”
男人捧着药包还不放心：“陈大夫，我这脚不会一直肿下去吧？我还指望它干活呢…我们工头催得紧，再不去上班就得扣工资了…”
“肿不了几天。”爷爷往他兜里塞了个小布包，“这里头是芒硝和马齿苋，回去用醋调了敷在肿处，能消肿止痛，就像给发烫的机器泼点凉水，立马能降降温。”
林薇这时起了针，男人试着把脚轻轻往地上放了放，惊喜地喊：“哎！真能沾地了！没刚才那么疼了！”他小心翼翼地挪了两步，虽然还有点瘸，但明显比进来时利索多了。
“这就对了，”陈砚之递过一双一次性拖鞋，“这几天别穿运动鞋了，太闷，换双透气的布鞋，让脚多透透气，就像给堵着的排水沟开个小口，好让湿气往外散。”
男人的媳妇这时拎着个保温桶进来，看见男人能慢慢走路了，惊喜道：“真管用啊？我还以为得抬着你回去呢！”她打开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冬瓜汤，“这汤能消肿，我给你带来了，现在能喝不？”
“能喝，”林薇笑着点头，“冬瓜利尿，正好帮着排湿热。就像给排水沟多开个出口，污水排得更快。”
男人喝着冬瓜汤，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足跟处的小红疹子：“这疹子痒得很，能抓不？”
“可别抓！”陈砚之赶紧摆手，“抓破了容易感染，就像烂了的果子，越抓烂得越快。用我给你开的药渣水多泡泡，疹子慢慢就下去了。”
爷爷蹲在旁边，用拐杖头敲了敲地面：“你这病啊，跟你总穿闷脚的运动鞋有关，夏天出汗多，潮气全捂在鞋里，不堵才怪。以后天热了换凉鞋，让脚多晒晒太阳，比啥药都管用——太阳一晒，那些湿热就像冰雪遇着暖阳，不就化了？”
男人连连点头，媳妇扶着他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男人还回头挥了挥手：“谢谢陈大夫！谢谢林大夫！明天我再来！”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薇收拾着针具笑：“你发现没，他那足跟的红肿，扎完针就消了点，这四妙丸果然对湿热下注的毛病管用。”
陈砚之翻着《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在“四妙丸”那页添了行字：“足跟肿痛属湿热者，加牛膝引经，配合太溪、昆仑针灸，效如桴鼓。”
爷爷凑过来看了看，点着那行字笑：“这就叫‘药证相应，针药合璧’。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配上你们年轻人的巧劲，再难缠的毛病也得服软。”
葆仁堂的阳光越发明亮，落在药柜上的标签上，“黄柏”“苍术”“牛膝”……一个个药名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混着淡淡的药香，在空气里慢慢漾开。下一个病人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捂着个热水袋，看样子是老毛病又犯了——葆仁堂的故事，总在这些琐碎的病痛和渐起的希望里，慢慢铺展，像熬在砂锅里的汤药，温温的，暖暖的，熨帖着每个需要慰藉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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