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竹帘刚被晨露打湿，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掀得飞起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捂着肚子冲进来，脸白得像张宣纸，额前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每走一步都要弯下腰，裤腰带上还别着包纸巾，一看就是跑了一路厕所。
“陈大夫…快…快救救我…”他扶着诊桌直喘气，说话时都带着颤音，“这肚子…拉了五天了…一天跑七八趟厕所，拉的全是水，昨天开始还带点沫子，吃啥吐啥，现在腿软得像面条，再拉下去我真要脱水了…”
陈砚之刚把炒焦的粳米收进药罐，转身看见年轻人正往地上滑，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指尖触到他手腕的瞬间，眉头就拧成了疙瘩：“脉濡细，像泡在水里的棉线。”他掀起年轻人的眼皮，眼白泛着青，“舌头伸出来看看。”
年轻人张了张嘴，一股酸腐味飘了过来——舌苔白腻得像涂了层奶油，舌尖却有点发红。“前几天是不是吃了啥不干净的？”陈砚之问。
“上周同学聚会，”年轻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在路边摊吃了几串烤腰子，还喝了冰啤酒…第二天就开始拉，起初以为是普通拉肚子，吃了止泻药不管用，现在连喝口水都拉…”
“你这是给肠胃‘投毒’呢。”角落里翻晒莲子的爷爷直起身，手里还捏着颗去了芯的莲子，“烤腰子半生不熟（藏细菌），冰啤酒像给热锅浇冷水，肠胃能不闹革命？”
林薇已经取了银针过来，在酒精棉上擦得干干净净：“我先扎几针止泻，天枢、足三里、公孙——这仨穴是治拉肚子的‘铁三角’。天枢穴就在肚脐两边，扎进去能把翻江倒海的肠子稳住；足三里补脾胃，就像给虚弱的肠胃加块‘补丁’；公孙穴调冲脉，能止呕，免得你喝了药又吐出来。”
银针刺入时，年轻人疼得“嘶”了一声，随即却松了口气：“哎？好像…肚子里的‘咕噜’声小了点…没那么急着跑厕所了…”
“这是气顺了。”林薇转着针尾，看着年轻人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你这拉得太狠，得用‘补法’，轻轻捻针，让气血往脾胃聚，别用强刺激，免得肠子更乱。”
陈砚之已经在药柜前抓药，戥子上的药材称得极准：“炒白术15克，茯苓12克，这俩是健脾的‘哼哈二将’，能把肠胃里的湿邪吸干净；炒白扁豆10克，莲子肉10克（去芯），这俩是‘固肠能手’，像给松动的肠子加道‘闸门’；再加炒米壳6克（去蒂），这玩意儿收敛止泻最管用，但不能多放，免得把邪气关在里面。”
他顿了顿，又添了味药：“加干姜3克，这药像个‘小火炉’，能把肠胃里的寒气驱散，你拉的大便是不是带点腥臭味？干姜能去这股味儿。”
年轻人听得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这药苦不苦？我现在闻着药味儿就想吐…”
“加了3颗大枣，能挡点苦味。”陈砚之把药包好递过去，“煎药得用砂锅，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煎20分钟，药汤晾温了喝，别放凉——凉药会让脾胃更怕寒，等于雪上加霜。”
爷爷这时端来碗炒焦的粳米水，上面漂着层米油：“先喝点这个垫垫，焦米能收涩止泻，就像给漏水的船先堵个缝，等会儿喝药才受得住。”
年轻人捧着碗小口抿着，忽然笑了：“这水有点香…比我昨天喝的补液盐强多了…”
“那是自然。”爷爷把晒好的莲子收进袋里，“你这拉肚子就像地里的庄稼被水淹了（湿邪泛滥），得先排水（止泻），再培土（健脾），陈大夫这药就是‘排水泵’加‘营养土’，比光喝盐水（只补水分）管用。”
林薇起了针，帮年轻人按住针孔：“回去别吃任何东西，先喝药汤和焦米水，等不拉了再喝点小米粥，别一下子吃油腻的，就像刚修好的机器，得先空转两天，再慢慢加料。”
“那我这肚子…啥时候能好啊？”年轻人捏着药包，眼里满是焦虑，“我下周还有个重要考试，总跑厕所可不行…”
“按时喝药，三天准好。”陈砚之笑着安抚，“你这是急性肠胃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别再瞎吃，养两天就没事了。对了，药渣别扔，加水再煮10分钟，放温了泡脚，能把肠胃里的寒气往下引，比光喝药好得快。”
年轻人的母亲这时匆匆赶来，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我给孩子带了点小米粥，能喝吗？”
“现在别喝，”林薇摆手，“等他喝了药不吐了，过两小时再少喝点，熬得烂烂的，像浆糊似的最好，别带米粒，免得不好消化。”
送走母子俩，林薇收拾着针具，忽然说：“刚才扎针时，他那公孙穴的针尾一直在跳，是胃里还有浊气没排干净。”
陈砚之正在登记药方，闻言抬头笑了：“所以加了干姜，能把这股浊气散出去。你发现没，他虽然拉得狠，但脉还有点根，不是那种虚得摸不着的，说明底子还行，好得快。”
爷爷把晒好的白术收进柜里，慢悠悠地说：“治拉肚子就像治水——太急了会冲垮堤坝（止泻太猛留邪），太慢了会淹了庄稼（久泻伤脾）。你们俩一个开药方像开闸门，该放放该收收；一个扎针像修河道，让水走正道，配合着来，啥顽固性腹泻都能治。”
葆仁堂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飘进些桂花的甜香。陈砚之看着药方上的“参苓白术散加减”，忽然觉得，所谓医道，不过是在失衡的身体里找平衡，就像在泛滥的江河里筑堤坝，该疏则疏，该堵则堵，恰到好处才是真章。
而林薇收针时，阳光正透过窗棂落在针盒上，银针闪着柔和的光，像在诉说着些关于平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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