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炉刚烧开一壶水，蒸汽裹着药香漫到门口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挪了进来。她裹着件旧棉袄，裤腿在膝盖处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团棉花，每走一步都“哎哟”一声，拐杖戳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又急又重。
“陈大夫…林大夫…”老太太喘着气，被林薇扶到诊凳上时，膝盖处发出“咔哒”一声响，“这腿…又作妖了…昨儿下了点小雨，夜里就像被冰锥扎，疼得直哼哼，贴了三贴膏药都不管用…”
陈砚之刚把晾干的艾叶收进柜里，转身看见老太太正用手捶着膝盖，棉袄下露出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把裤腿撩起来我看看。”他声音放得轻，像怕惊着什么。
老太太犹豫着解开裤带，露出的膝盖又红又肿，皮肤发亮，用手一按就是个坑，半天弹不起来。“摸上去是凉的。”陈砚之指尖在肿处停留片刻，眉头微蹙，“脉象沉迟，舌淡苔白腻，是寒湿痹阻——这寒气怕是已经钻进骨头缝了。”
“可不是嘛。”老太太抹了把脸，皱纹里藏着些潮气，“年轻时候在河边洗了十年衣裳，那水冰得刺骨，老了就遭报应了。西医说是什么‘退行性关节炎’，开的药吃了胃里烧得慌，还不如我自个儿贴膏药舒服…”
“你那膏药是‘堵’，不是‘治’。”角落里搓艾绒的爷爷直起身，手里的艾条搓得紧实，“就像给漏风的墙糊报纸，看着严实，风照样从缝里钻（寒气入骨）。”
林薇已经取了银针过来，在灯上烤得温温的：“我先扎几针通经络，膝眼、阳陵泉、足三里——这仨穴是治膝盖的‘铁三角’。膝眼穴就在膝盖骨旁边，扎进去能把关节缝里的寒气往外引；阳陵泉疏筋，让僵硬的筋络松快些；足三里补气血，就像给膝盖加个‘小暖炉’。”
银针刺入时，老太太疼得缩了下腿，随即却“咦”了一声：“好像…有点热乎气儿从针眼里冒出来了…没那么钻心疼了…”
“这是气血动了。”林薇转着针尾，看着老太太眉头慢慢舒展，“你这腿寒得深，得用‘温针灸’——在针尾裹点艾绒烧着，让热气顺着针杆往骨头里钻，比单纯扎针管用。”
陈砚之已经在药柜前抓药，戥子上的药材堆得像座小山：“独活15克，寄生12克，杜仲10克，这三味是‘独活寄生汤’的底子，能补肝肾、强筋骨，就像给松动的骨头加道‘固定栓’；再加桂枝6克，细辛3克（后下），这俩是‘散寒先锋’，细辛能钻透筋骨，把藏在里面的寒气‘钓’出来，但这药有毒，得最后五分钟再加，不能久煎。”
他顿了顿，又添了味药：“加牛膝10克，这玩意儿能‘引经’，带着其他药劲儿往膝盖走，免得药力跑别处去了。”
老太太听得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这药苦不苦？我这老牙口，喝不了太苦的…”
“加了3片生姜，6颗大枣，能挡点苦味。”陈砚之把药包好递过去，“煎药得用砂锅，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煎40分钟，细辛最后五分钟放进去就行。药汤晾温了喝，别放凉——凉药像冰水下肚，脾胃受不住，药效也打折扣。”
爷爷这时把搓好的艾条递过来：“回去用这艾条烤膝盖，每天两次，每次烤20分钟，烤到皮肤发红但不烫为止。就像给冻僵的手凑到火炉边，得慢慢焐，急了会烤伤（皮肤）。”
“那我这膏药还贴不贴？”老太太捏着药包，眼里有点犹豫。
“别贴了。”陈砚之摆手，“你那膏药里有麝香，虽然能暂时止痛，但耗气血，贴多了反而让膝盖更虚（正气不足）。等这药喝上三天，肿消了些，我再给你配点外洗的药，用艾叶、花椒、生姜煮水熏腿，那才是真‘暖’。”
林薇起了针，帮老太太把裤腿系好：“晚上睡觉别穿秋裤，松快的棉裤就行，免得勒着血脉不通。脚下垫个热水袋，别太烫，温温的就行，就像给腿根加个‘小火炉’，慢慢把寒气烘出来。”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忽然笑了：“真不骗你们…刚才得挪三步歇一下，现在能走五步了！这针真神了！”
“这才刚开始。”陈砚之送她到门口，“这病跟‘老顽固’似的，得慢慢来。等天好了，多晒晒太阳，尤其晒晒后背和膝盖，那是老天爷给的‘免费补药’，比啥都管用。”
“还有啊，”爷爷在后面喊，“别吃生冷的！哪怕是夏天，西瓜也得少吃，那玩意儿寒性重，吃了等于给膝盖泼冷水！”
老太太连连应着，拐杖戳地的声音轻快了些，像带着点什么盼头。林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对陈砚之说：“你发现没，她进门时棉袄扣子扣错了两颗，现在自己系好了。”
陈砚之正在收拾针具，闻言抬头笑了：“这就叫‘对症’。你用温针灸驱寒，我用汤药补肝肾，爷爷的艾条暖筋骨，就像给漏风的屋子既糊了窗（驱寒），又生了火（补气血），能不暖和吗？”
爷爷把搓好的艾条码成一排，忽然拿起一根点燃：“你们闻闻，这艾香能窜三里地，专治各种‘老寒病’。”青烟袅袅里，葆仁堂的铜炉又烧开了水，蒸汽裹着药香漫出去，像在给这渐冷的天，添了点实在的暖意。
下午，老太太的儿子特意跑来道谢，说母亲中午喝了药，居然睡了个安稳觉，醒来还能自己挪到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陈砚之听了，在药方上添了味“当归”，对林薇说：“加10克，补血活血，让这‘暖炉’烧得更旺些。”林薇笑着点头，手里的银针在阳光下闪了闪，像藏着些关于温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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