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编社团在村小学扎下根后,竟像春天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最初只是王婆婆每周三下午教孩子们编些小玩意儿,渐渐有更多老人加入——会竹编的刘爷爷,能用玉米皮编坐垫的李奶奶,甚至还有一位会做传统纸鸢的周老伯,年轻时是这一带有名的风筝匠人。
陈校长又惊又喜,问苏北怎么办。“顺其自然。”苏北说,“老人们愿意来,孩子们愿意学,这就是最好的状态。别急着给它贴标签、定目标。”
于是周三下午的村小学,成了最热闹的时候。低年级孩子在故事屋听苏北读书,中高年级分流到不同教室——草编、竹编、风筝制作,甚至还有一位会唱地方戏的老先生,带着几个孩子咿咿呀呀地学唱段。
沐阳成了最积极的穿梭者。他周三下午没课,苏北就带他来。孩子像只忙碌的小蜜蜂,这个教室待一会儿,那个教室看一阵。王婆婆宠他,总留最好的蒲草给他;周老伯教他糊最简单的“瓦片风筝”,说等春天来了就能放。
十一月初的一个周三,沐阳突然问:“爸爸,为什么周爷爷的风筝没有卖的那种好看?”
卖的风筝是塑料的,印着卡通图案,鲜艳夺目。周老伯做的风筝是竹篾和宣纸的,素净,只有简单的几笔水墨。
没等苏北回答,周老伯先笑了。他放下手里的竹刀,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旧木箱。打开,里面躺着十几只风筝,都用油纸细心包着。
“孩子,你看。”他取出一只燕子风筝,翅膀上用工笔细细描了羽毛纹理,眼睛点得活灵活现,“这是我三十年前做的。”
又取出一只蜈蚣风筝,二十八节,每节图案都不同,“这是二十年前,给我儿子做的。”
最后是一只用金箔点缀的龙风筝,龙鳞一片片画出来,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是十年前,最后一次参加风筝赛做的。得了奖,就没再放过。”
沐阳看得入了迷,小手指轻轻碰了碰龙须:“为什么不再放了?”
“舍不得。”周老伯小心地把风筝收回箱子,“现在眼睛花了,手也抖,做不出这样的了。卖的风筝放坏了可以再买,这些风筝,坏一个就少一个。”
孩子似懂非懂,但看风筝的眼神多了敬畏。
回家的路上,沐阳一直很安静。快到家时,他突然说:“爸爸,我想学做周爷爷那样的风筝。”
“那很难,要学很久。”
“我不怕。”孩子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周爷爷说,他儿子不想学,嫌麻烦。如果我不学,就没人会了。”
苏北心头一震。他停下车,转身看着儿子:“沐阳,你是因为觉得可惜才想学,还是真的喜欢?”
孩子认真地想了想:“我喜欢。周爷爷糊风筝的时候,哼的歌很好听。竹子削薄的时候,味道很好闻。而且……”他皱着小眉头找词,“而且做风筝的时候,时间会变慢。不像看电视,一下子就过去了。”
这个回答让苏北久久无言。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爷爷编竹筐,也是那样——阳光移动得很慢,竹篾在苍老的手指间翻飞,空气里有竹子的清香。那些午后,在他记忆里镀着一层暖金色的光。
“好。”最后他说,“但你要答应爸爸,如果有一天觉得不喜欢了,可以停下来。学手艺不是责任,是缘分。”
沐阳郑重地点头。
从那天起,每周三下午,沐阳都准时出现在周老伯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学校腾出的一个杂物间,摆着老伯自带的一堆工具。孩子手小,握不住大刻刀,周老伯就给他特制了一套小工具——小锯子、小刨子、小锉刀,每件都用砂纸磨得光滑,不会伤手。
第一步学选竹。要选三年生的毛竹,不老不嫩,竹节均匀。沐阳跟着周老伯去后山竹林,看老人用手敲竹竿,听声音判断年份。
“这根,”周老伯敲敲一根青竹,“声音太脆,太嫩,干了会裂。”
又敲另一根:“这根声音闷,老了,没韧性。”
终于找到合适的,锯下来,沐阳帮忙扛下山。竹子很长,孩子走在前面,竹梢拖在地上,划出细细的痕迹。
第二步学劈竹。把竹子劈成粗细均匀的竹条,再削成薄如纸片的竹篾。这是最难的,沐阳的手被竹刺扎了好几次,有一次削得太薄,“啪”一声断了。孩子看着断掉的竹篾,眼圈红了。
“没事没事,”周老伯摸摸他的头,“我年轻时,不知削断多少。来,我教你个窍门——”
老人粗糙的手握住孩子的小手,带着他感受刀的力度、角度。“不能急,要顺着竹子的纹路走。你看,竹子自己知道想变成什么样,我们只是帮它。”
沐阳吸吸鼻子,重新拿起竹子。这次他削得很慢,很专注,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终于,一片完整的、透光的竹篾削成了。他举起竹篾对着光看,笑容绽开,像破云而出的太阳。
苏北有时在窗外看一会儿,不进去打扰。他看到的不只是手艺的传承,更是一种状态的传递——那种全神贯注的沉浸,那种与材料对话的耐心,那种不急不躁、与时间和平共处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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