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贝壳握在掌心。
冰凉,坚硬,纹路硌着皮肤。
这贝壳出现在荒岛据点,出现在吴算盘遗留的线索中,如今又暗示着与东南沿海网络的关联。它到底是什么?信物?凭证?还是某个更大图景的碎片?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沈涵将贝壳收回盒内,吹熄蜡烛。黑暗中,雨声清晰可闻,夹杂着远处码头上隐约的梆子声。
宁波的夜,深得看不见底。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浮动了。
翌日清晨,雨歇云开。
沈涵换了身半旧青袍,戴了顶遮阳斗笠,独自出了驿馆。他没带随从,沿街慢行,看似闲逛,实则将周遭巷陌、店铺、行人一一纳入眼中。
三江口一带商铺林立,旗幌招展。绸缎庄、粮行、茶栈、当铺,各色招牌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挑担的小贩吆喝着新鲜鱼虾,脚夫扛着货包穿梭于码头与货栈之间,空气中混杂着鱼腥、汗味和刚出炉烧饼的香气。
一派寻常的港口市井景象。
沈涵在“顺昌茶馆”门口停了步。这是昨日雷头领提及的盯梢点,两层木楼,门面普通,里头却坐得满满当当。跑船的、做掮客的、衙门小吏,各色人物在此喝茶谈事,信息芜杂。
他掀帘进去,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壶龙井。
邻桌几个船工模样的汉子正高声议论:
“……听说朝廷又要严查私船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查就查呗,咱们正经跑漕运的怕什么?倒是那些走暗道的,该头疼了。”
“暗道的?你是说‘那边’的生意?”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声音低了下去。沈涵垂眼抿茶,余光瞥见那几人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人手指在桌上虚画了个弧线,似是无意,却让他心头一动。
那弧线,与贝壳的弧形轮廓有几分相似。
半盏茶后,那几人结账离开。沈涵搁下茶钱,远远缀上。
几人穿街过巷,最后拐进码头区一片拥挤的板屋区。这里是船工、力夫聚居的棚户区,巷道狭窄,污水横流,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般挂满竹竿。
沈涵在巷口停步,看着那几人消失在低矮的板屋群中。他没有跟进去——生面孔在这种地方太扎眼。
正待转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巷尾一闪而过的人影。
青灰色短打,身形矫健,侧脸有一道浅疤。
正是雷头领昨夜描述的疤脸汉子。
沈涵心头一紧,立即侧身隐入墙角阴影。疤脸汉子脚步匆匆,左右张望后,钻进一扇虚掩的木门。
那木门上,用白灰画了个极浅的标记——两道相交的弧线,形似蛇躯。
衔钱蛇。
沈涵屏住呼吸,静静数了十息,才缓步退离。直到走出棚户区,重新混入码头的人流,他后背的冷汗才慢慢沁出。
对手的触角,比他想象的更深。
不仅渗透了官面,连这最底层的船工棚户中,也有他们的眼线与据点。
他抬头望向知府衙门方向。冯咏年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在脑海中浮现。
这位知府大人,在这张网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同一时刻,宁波府衙后堂。
冯咏年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下首坐着同知李文焕,正低声禀报:
“……沈侍郎这几日闭门查账,除了调阅卷宗,并未见其他动作。只是他手下的那个雷姓护卫,近日在码头一带活动频繁。”
“查账?”冯咏年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查到了哪一步?”
“据驿馆眼线回报,沈侍郎这几日专挑市舶司旧档中涉及铜铁硫磺的记录,还让人誊抄了一份带走。”
冯咏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白岳潭那边,清理干净了?”
“按府台吩咐,三日前已将所有痕迹抹平,工匠遣散,炉灶填埋。便是锦衣卫来查,也看不出端倪。”
“不够。”冯咏年起身踱步,“沈涵此人,不能以常理论之。他在山阴能挖出‘鬼哭涧’,在白岳潭未必不能看出破绽。传话下去,让‘庆丰’最近收敛些,那批货暂时别动。”
“可‘那边’催得紧,说下次‘潮信’前必须备齐……”
“那就让他们自己来运!”冯咏年陡然转身,声音压低却带着寒意,“告诉他们,京城来的侍郎不是摆设。若不想像赵王那样满盘皆输,就学会忍。”
李文焕噤声。
冯咏年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作响。
“沈涵……”他喃喃道,“你到底是来查仓的,还是来掀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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